青岚耳畔仿佛响起了很多道吸气声。他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金珠的话让在场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目光若有实质，他已经被剥皮拆骨。

    龙。

    三万年来，天上地下不就只有凌霄神尊。

    倘若青岚的龙血来自三万年前，经过三万年不知几百代的稀释，还能剩多少？能让蛟族求亲，不可能稀少吧。

    况且人族脆弱众所周知，一支人族血脉，能幸运的传承几万年吗？

    刷刷刷——不少目光落在凌霄神尊身上。

    还有些在丹愫神君和恒阳神君间漂移。

    尤其是碧云山的弟子门人们，好些都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了。

    丹愫神君不负众望的给了反应。“胡言乱语！”

    金烈为妹妹作证：“神君，我妹妹所言句句为真。我们蛟族是诚心诚意求亲的，我们全族都同意了。若是青岚仙君不愿意随蛟族去北冥，我妹妹留在碧云山也行。神尊、青岚仙君，请相信我们蛟族的诚意！”

    谁跟你说这个呀？！众神绝倒。

    丹愫神君头次遇到这种思路的，看金烈恨不得立刻将他连同蛟族撵出去。

    但她还记得主人的风度，所以将怒火中烧的目光对准青岚：“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吗？”

    才被恒阳逼问，今日蛟族就大谈龙血。

    丹愫认定了青岚作怪，不由分说，扬手一片灵火朝青岚呼啸而去。

    哗声四起。

    昳彩失声尖叫：“姑姑——”

    青岚从金珠提到龙血就知道今日难以收场，早有戒备，丹愫还未有动作，他已经凝聚了灵力，暗自护好己身。

    灵火撞在一具身体上，消融无痕。

    青岚失神的盯着恒阳的背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挡在自己面前。众目睽睽，恒阳如此做不怕引来非议吗？

    恒阳的举动毫无疑问在大家心里掀起又一波脑补狂潮，除了金烈金珠兄妹还满头雾水。

    连其他蛟族也都觉得好像窥破了人家的隐私，又是尴尬又是激动。一个年纪略长些的蛟族拉了拉金烈，高声道：“婚姻大事岂能草率，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丹愫神君看起来快气疯了。“恒阳！”

    凌霄神尊终于出声，他的视线越过恒阳，对准青岚：“青岚，你说呢？”

    说什么？

    齐云眼珠子都快脱框了。

    羽族的鸿翎长老与乘风长老紧张的盯着丹愫神君，生怕她真的发疯。

    昳彩攥紧了手指，屏息凝神。

    “青岚并无成家之念，辜负了金珠姑娘的厚意，抱歉。”

    青岚环顾四周，看见一张张熟悉面孔上滑稽的表情。

    金珠愣愣的道：“为什么啊？我不好吗？还是你有心上人了？”

    恒阳的身体蓦地僵直，落入青岚眼中。

    青岚无法回答金珠的问题，他的沉默不知被金珠解读出什么。金珠依旧大方坦然：“看来我与仙君是无缘了。可惜……我是没幸做龙母啦！”

    金珠的话让氛围更加诡异。

    那到底青岚是不是——

    凌霄神尊四两拨千斤，青岚避重就轻，都不给个准话。似乎蛟族爆出的“大秘密”就这么含含糊糊糊弄过去了，只待神尊一声令下，今日这场别开生面的筵席就此散去。

    碧云山的弟子门人开始琢磨着今后是否要改变对青岚的态度。

    这时恒阳忽然道：“父亲，今日之事，难道不应该说个清楚吗？”

    丹愫再次喝道：“恒阳！”

    恒阳置若罔闻，扫视殿内诸神：“世上许多的行差踏错，往往源于隐瞒。”

    他说到行差踏错四字，心脏不由得莫名刺痛起来。

    父亲母亲不会知道他们对青岚身世的隐瞒，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他竟然对自己的血脉兄弟——

    恒阳痛苦的闭上眼睛，再睁眼，坚定的说：“若父亲不愿说，那就由孩儿来说——”

    凌霄神尊抬手制止了他。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紧张的气氛弥漫，鸿翎长老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只听凌霄神尊叹道：“没错，青岚的确是我的孩子。”

    凌霄将丹愫、恒阳、青岚留下。

    青岚和恒阳候在寝殿外，门内凌霄如何安抚丹愫，一点儿声音也没透出来。

    空中安静得仿佛连风都不流动了。

    青岚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纹丝不动。

    人虽不动，心湖却并不平静。

    蛟族的插曲坏了青岚的计划，恒阳的话更是将青岚置于风口浪尖。但说到底，皆由青岚故意引恒阳勘破自己身世而起。恒阳有没有猜到自己是故意的呢？

    就算没有猜到。

    自己今日毫无震惊的表现，足以证明自己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世。

    早就知道父亲是凌霄，佯做无知接受恒阳的示好，在恒阳心里，自己已经变成恶毒恶心的小人了吧。

    青岚幻想着恒阳的心思。

    耳边响起恒阳声音时差点误认为是错觉。

    所以他依旧低着头，没有看见恒阳眼里的眷恋和痛楚。

    “荒野里老树的记忆是你刻意留下的吗？”

    刻意留下倒不是，自到神界他就没有再回过那片土地。那里并没有给他留下美好的值得留恋的回忆。如果不是送恒阳去白云关，他根本不会重回故地。

    刻意的是他安排华微引恒阳去荒野。他知道恒阳会发现点什么。

    不过其中的差别也没什么，总而言之，都是他有意为之。

    青岚的默认让恒阳呼吸加重。

    “……你做得对。”

    青岚惊诧，他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恒阳竟如此说。面对青岚猝然投来的视线，恒阳却避开了。

    恒阳的声音有些发颤：“兄弟相亲，逆德背伦！如今我们悬崖勒马，总算没有铸成大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的语气那么悲伤……青岚默默的在心中念道。

    这个问题青岚永远不会问出口。

    正如恒阳只能咬着牙说青岚做得对。

    门开了，丹愫眼眶发红，目不斜视，径自而去。她没有对青岚喊打喊杀，看来凌霄神君安抚了她。

    凌霄随后将青岚与恒阳唤进。

    “我与青岚的关系，既然已经告诉大家了。索性便选一个日子，将青岚正式介绍给神界众族。”凌霄对青岚道，“青岚，你意下如何？”

    青岚拱手：“但凭父亲安排。”

    恒阳的手蓦地握紧成拳，脑袋发出尖锐嗡鸣，以致凌霄的话语似隔了结界，遥远又模糊。

    他根本无法像他说的话那样洒脱。

    “恒阳？”凌霄唤道。

    恒阳晃晃头，让自己冷静。“父亲方才说什么？”

    凌霄对恒阳的走神很包容，但也有不解。“恒阳，你素来稳重，我一直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失了气度。”

    恒阳低下了头。

    凌霄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一个自幼千娇百宠长大，但气宇轩昂、赤诚豪爽。一个虽然幼年吃了些苦，心中藏了些怨怼，但今日也默认了身份，往后多补偿他一些，也就慢慢化解了。

    神生漫长，时间会修复一切伤口，也会掩埋一切伤疤。这两个孩子纵有芥蒂，相信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中消逝。

    “恒阳，青岚，望往后你们兄弟二人和睦相处。”

    恒阳只觉得父亲的话像利刃扎在他身上，扎得他鲜血淋漓。他掩藏起伤口，竭力维持着平常的面孔，对父亲应道：“父亲放心。”

    华微在主峰山腰等着青岚恒阳。

    见他们下山，冲上去便问：“阿爹刚刚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怎么可能是兄弟呢！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啊！”

    “去竹林说吧，那里清静。”青岚道。

    恒阳拽着华微的手，沉默不语的跟在青岚身后。

    华微忍着，到了竹林，又重复了一遍，希冀的眼神在青岚与恒阳之间徘徊。

    她注定要失望了。

    恒阳说：“青岚就是你祖父的孩子，你祖父不会错认自己的血脉。当年也是你祖母亲自将青岚带至神界！”

    华微如遭雷击，茫芒然仿若失魂。

    似噫语般喃喃：“不可能啊，那么多离谱的传言，没有说你们是兄弟……”

    恒阳此时哪里还有余力去思索两万年的事，此刻他已无力去探究。华微的由来也好，血缘的由来也好，恒阳都没有力气去追本溯源。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态度——华微的到来令两万年前充满了变数。

    突如其来的兄弟血缘，谁能说得准是不是变数之一呢？

    宇宙洪荒的奥秘谁能参透。

    恒阳将华微留在竹林小屋。

    从来到去，他没有看青岚一眼，没有与青岚说一句话。

    他不敢。

    华微失魂落魄的呆立院中，青岚牵着她，将她领进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华微回过神来，猛地抓住青岚胳膊，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爹爹，阿爹不在，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编的谎话？是你为了能做天帝，所以编造了一个没有破绽的谎话是不是？”

    青岚抽出胳膊，拭去她的眼泪。“没有破绽的唯有真实。我的的确确身负龙血。”

    希望在华微眼中碎掉，泪水弥漫。

    她将脸埋在臂弯，仿佛躲进没有真实的幻境，呜咽道：“你走，我不想听你说话！”

    这个从出现就围着青岚转，对青岚百般讨好的姑娘第一次表现出对青岚的抗拒。

    青岚没有勉强她。

    接受，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