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安一直都知道，对于金煜而言，自己无非是个合心意的玩物。

    没办法，厉安一开始就不清白。在娱乐圈，抱个金主上位，谋取好处的事并不罕见，厉安也是其中之一。没有什么公司压迫，经纪人安排，是他自己主动跟经纪人争取的，故意地混进了金煜那个阶层的饭局。当然，饭局中心之一的金煜也不清白，他是圈子里难得的年轻帅气多金的公子哥，跟这样的交易有时候都有占便宜的嫌疑。

    厉安那时候只是个娱乐圈小透明，像他这样除了脸以外身无长物的投机者比比皆是，不过他抓住了机会，他知道金煜喜欢什么样的人，不着痕迹地向对方展示出了自己的魅力。果然，他被点出来坐在金煜身边陪酒，最后被助理塞了一张酒店房卡。

    厉安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建设，就躺上了金煜的床。

    金煜是个体面人，出身大家族，相貌英俊，为人端方温和，暗藏锋芒。他有风流的资本，也不缺风流的手段，厉安之前也有跟过他的人，都称是个很好的金主。厉安安安分分地跟在金煜身边，一待就是五年，从小透明到影帝，一直不争不抢，做一个合格的金丝雀。

    他们之间有过尴尬期。那是一开始，金煜把厉安安置在一处，想的时候就过来，交流的方式基本上都在床上，下了床彼此都没了话说。转变发生在一次剧组事故，厉安那是没名气没地方，却靠着金煜的关系得了个讨观众缘的角色，就遭到了男二的刁难。厉安不卑不亢地应着，后来一次下水的戏，厉安被男二按在水里差点儿溺水，天气又冷感了冒，恰好那天金煜来找人，碰到了发烧的厉安。金煜虽然看不上那种靠着金主耀武扬威的货色，但是也不乐意自己的人被人给平白欺负，发了威惩治了剧组，又把人接回去照顾了一阵。

    金煜说：“怎么到外面就没脾气了呢！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好欺负了！”

    “我没有，”病中的厉安红着脸，语气里是自己察觉不到的娇气，“你要，我哪次不让了。”

    “还敢顶嘴！弄多了就喊疼，搞得我怎么你了一样，我还怎么下嘴！”

    “可是，”厉安把脸埋进杯子里，“可是真的疼啊。”

    金煜用手量了量体温，“那被那傻逼玩意欺负怎么不知道喊疼！就知道在床上告状，下了床就不会啦？”

    厉安咬了咬唇，咽下涌到嗓子眼的酸意，“会的。金先生，疼。”

    “疼就老实呆着！”

    那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明显亲近了气啦。

    他们之间也有过蜜月期。关系亲近起来后，男人之间的欲望更加直白粗暴，有段时间，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就如同真的情侣一般。金煜年纪不算大，情场手段却不少，而且当富裕到达一定的阶层，情爱产生的甜美就是唾手可及的甜品。他哄起人来真情实感，物质却不虚假，毕竟喜欢是真的挺喜欢的，就算不是爱情，也温情满满。他们一起度假，上山下海，在冰天雪地的小屋里，围着火炉交融。他们一起工作，厉安清闲时会陪着上班，或是送亲手做的餐食，有时候还把自己送到了办公室隔间的大床上。他们一起生活，厉安体验过豪门奢侈无度，也带金煜下凡体验过市井小民的简单清贫。

    不过，戳破虚幻也只需一件小事，一句无心的话。

    金煜那天带厉安出去时，遇到了熟人。男人也是豪门圈层的人物，一眼就能看出金煜和厉安的关系。厉安很识趣，见男人有话想对金煜说，就找了借口避开了。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厉安回去了，意外的是上菜的服务员没关紧门，他听见了包间里传出的声音。

    “这一个，有三四年了吧，怎么，还真上心啦？”

    “说什么呢！”厉安能想象出金煜现在嘴角边略显讥诮的轻笑，金煜片刻后说道：“不过时间的确有点久了。”

    厉安安静地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两个人的话题不再敏感才面色如常的进了门。

    那之后，如厉安猜测的那般，金煜找他的时间少了。

    他们之间也有过冷淡期。金煜风流却不下流，骨子里是大家族恪守的高傲，所以有了厉安之后，他不会招惹其他人，平时生意场上当然也免不了逢场作戏，但是一般不会搞乱七八糟的事。金煜说，这种关系本来就是乱的，再多一个就更乱了，容易闹事。所以在没跟厉安断了之前，金煜不会招惹别人。但是，断不断的权利却是掌握在金煜的手里。那时候，金煜有时候会一个月不给厉安一个信儿，厉安就把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这么几年下来，厉安也是当红艺人了，想要把行程排满容易得很。过量的工作导致厉安没有过多心思去想金煜什么时候找他，只是偶尔有片刻喘息时，会感受到等待的无力和迷茫。他是等待法官判决的囚犯，每次金煜的到来犹如探监，他被所在铁栏内向主宰者张开了腿，比下流的交易更卑微。

    最后的那次，厉安没有喊疼，金煜却先一步停了下来。

    “你瘦了好多，我都不忍心再下手了。是工作太累了吗？还是助理照顾不好？之后让王助给你安排一次身体检查。”

    “不用了，是最近剧组比较赶。”厉安枕在金煜肩膀上，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感觉到安心。

    “都得影帝了，还不满足吗？”

    “满足，就是有些戏，我想演。”

    金煜沉默了片刻，黑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厉安的头，温声说道：“睡吧。”

    厉安闭上了眼，但是那一晚他一宿没睡。一夜无眠，让他想明白了，有些戏金煜已经不能让他演了。

    一切结束在一个平凡的日子，厉安出了上一个剧组，迎来了一段休假。厉安回到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房子里，开门后发现金煜也在。金煜的神情看着一切如常，但是厉安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学会了观他颜色，心中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厉安如同当初相遇时那般识趣，找了借口打发了助理，煮好了咖啡，端到了书房。

    “谢谢，小安。”金煜接下了咖啡。

    厉安扯出笑容，坐在了书桌的对面。金煜对于厉安的举动有些怔愣，然后无奈地笑笑，“你总是很机灵。”

    “谢谢您的夸奖。”厉安答道。

    金煜没想到厉安是这样的回答，先一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心里有些隐隐的不爽快。不过，很快他下定了决心，他不是忸怩的人，便直接开了口：“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有些感觉。”

    “嗯……我想结束我们的关系。这是我准备的一些礼物，你看看，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厉安接过文件夹，仔细地阅读了上面的字，就想当初他们签订包养的协议一般。良久，厉安放下文件，喝了一口咖啡润喉，才开口道：“已经很慷慨了。而且这些年，您给我了很多。我不想再多要什么，只是想把上面的东西置换一下。”

    “换什么？”

    “换《九江醉》那部剧的片约，我想要男主。”厉安说。

    “老秦公司的，老秦公司一向不用外面公司的人当男主。小安，你这要求，不好达成啊。”

    厉安眼神坚定，说道：“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这部戏，就想演这部戏。”

    金煜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在考量，厉安值不值得他跟老秦开口。

    厉安咬了咬唇，攥紧了拳头，求道：“金先生，求您了。我以后肯定不会打搅你的生活，这戏拍完后，你不乐意见我，我可以退圈，可以离开这个城市，可以去国外。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求您，求您看在我这么多年伺候您的份儿上，就帮我这么一回。”

    厉安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流了泪，他的身体有些颤抖，想要靠近金煜祈求，却又怕惹了对方厌烦适得其反，不知所措地握着拳，不停地说着祈求的话。

    “厉安！厉安！冷静点儿！”金煜靠近厉安，不停拍抚着厉安，嘴上说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答应你。”

    “真的？”厉安睁大双眼，痴痴地望着金煜，满眼都是金煜的倒影。

    “真的。其他的也不用你换，都给你。你以后也不用离开，做不成情人，我们还是朋友。”

    “真的给我演？”厉安没有听进去其他的话，只是不停重复着，像是不敢相信。

    “真的。”金煜好脾气地应和，他感觉厉安有些不对劲，怀里的人比上一次见面更瘦削了，应该让王助安排下身体检查。

    “谢谢，谢谢您，真的，金先生，谢谢您。”厉安哭着道谢，像是干旱的农民祈到了一场甘霖。

    金煜发现厉安的情绪不太稳定，他以为那是因为结束关系带来的，所以只是留了心，没在意，毕竟只是要分别的前情人。

    金煜最后，按照厉安的要求送来了《九江醉》男主剧本，把文件夹写的东西都给了厉安，其中包括他们两个人生活过的房子。

    几个月后，金煜与相处了不错的联姻对象订了婚，偶尔也会想起曾经陪伴他最长时间的厉安，不过他都压下去了想要探听的欲望。

    直到，金煜在热搜上看到厉安的死讯——知名演员厉安与国民影帝熊耀在拍摄《九江醉》期间坠楼，确认死亡。

    厉安死了？死在了他苦苦求来的戏里？

    金煜觉得空气格外沉重，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觉。怎么会呢？那个他护过宠过也喜欢过的孩子就这么去了？

    金煜用自己的人脉，找到了医院，问过了警局，给老秦打了电话。

    “抱歉，金煜。剧组的视频拍得很清楚，给警方前我也看了，是那个孩子故意将熊耀抱住跳了下去。”

    “安全措施呢？”金煜的声音似乎都在抖动。

    “厉安暗中弄坏了两个人的安全措施，在高空中，因为下落的力道松开了。警方说，他应该就是想杀了熊曜再自杀。”

    “为什么？”金煜想起了厉安苦苦哀求去《九江醉》剧组的样子，已经猜出来当时厉安就是冲着熊曜去的。

    “警方没透露，但是我听语气，应该是熊曜曾经与厉安有过节。”

    没过多久，警方未公布的真相已经传开了，因为厉安用自己的死亡将真相摊开了。

    原来，厉安有个哥哥，叫作厉平。平安，平安，两个孩子承载着一对清贫夫妻最简单的祝福。厉平大厉安四岁，金煜看了照片，跟厉安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厉平的长相更俊朗洒脱，不像厉安那般精致秀美。厉平不像厉安那么爱学习，但是却是小镇上同龄孩子里的领头人，外向的厉平总是带着一群小伙子一起走东闯西，而身边最靠近的位置一定是弟弟厉安的。

    后来，厉平考上了一所二流大学，毕业那年厉安正好考上了A市的重点大学，厉平就想着在A市找份工作，连带的照顾弟弟厉安，而正是这份工作害死了厉平。厉平应聘上了熊曜的助理，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待遇好，他一心想着好好干，供学习出色的弟弟读到博士。但是，没有身份背景的厉平不知道，会应聘上熊曜的助理并不是一种幸运。熊曜是国内知名的德高望重的老戏骨，家庭美满和睦，儿女双全。没想到实际上他对外隐瞒真正的性向，暗地里找娱乐圈渴求机会的年轻人发泄。厉平长得实在太好，正是熊曜喜欢的类型，一下子就入了熊曜的眼。

    悲剧发生在一次剧组聚餐，熊曜打着提携厉平的名义，带人去了饭局，喝了不少酒。回到酒店后，熊曜就借机进了厉平的房间，给人下了药，发生了关系。厉平不是什么会忍气吞声的人，事发后就要报警闹大，熊曜干过不少这种事，自然没留下什么证据。厉平不甘心，想要上法庭寻求一份公平，狡猾的熊曜找来了厉家父母，一边唱红脸拿孩子前途威胁，一边唱白脸拿钱了事。本来厉家父母也是支持厉平的，但是熊曜背后有权有势，让厉家人失了工作，还连累了亲戚朋友，更恶心的是把这事诋毁成厉平勾引他，小镇上人不知真相就在背后指指点点。压垮厉平最后一根的稻草是厉安，熊曜在知道厉平有个漂亮的弟弟后，就用厉安威胁他，厉平早已经被事情打击得千疮百孔，生怕自己弟弟遭受一样的事情，只好接受了和解。那之后，厉平就彻底消极了起来，躲在家里不出门，变了一个人。

    这些事，厉家人不想影响到年纪还小的厉安，所以都默契地隐瞒了下来，刚刚进入大学接受了很多新事物的厉安，丝毫不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人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后来，厉安放寒假回了家，才发现家里气氛变了，开朗的哥哥变得阴沉，温和的父母整日叹气。厉安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家里变好，他以为哥哥是因为毕业后学历不行找不到好工作才这样，所以就开导哥哥，想要哥哥出门找找工作。却不知，找工作正是悲剧的源头。那之后，没过多久，再也抗不住压力的厉平深夜离开了家，跳入了镇上那条，童年时常带着弟弟游玩的河流。

    厉平死了，那之后，厉安也疯了。

    金煜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厉安曾经是高考前50，他母校的学弟。但是在大一下学期，厉平去世之后，厉安就退学了，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同一年，厉安参加了一次酒局，在那上面认识了金煜。

    厉安自杀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找媒体公布真相，向警方提供这些年收集的证据，其他受害者的证词等等。他把这些年攒下来的身家都留给了父母，最后却留下了一所房子，金煜看着资料上熟悉的地址，心已经疼得没了知觉。

    金煜不敢去那个房子，却又不得不去，他知道，那里有厉安留给他的最后遗物。

    金煜在房子里找到了一封信，他颤抖着打开了。

    金煜，展信佳。

    我不确定你是否会发现这封信，不过我猜你会发现，所以就写了。

    以前，我幻想过很多次，给你写些什么，感觉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真正写的这天，很多话又感觉没必要说了。

    我想，你早就发现了，我爱你这事。在你给我更多亲吻的时候，在你哄着我喊你老公的时候，在你抱着我给予安慰的时候，我肯定早就暴露了。我也知道，你是有些喜欢我的，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以前，我总是难过，因为你给的喜欢不够多。后来，我开始庆幸，你给的喜欢不够多，这样我的结局就不会对你造成多大的影响。今天，我只想谢谢你给我的喜欢，帮助我做到了想要的一切，给了我最完满的结局。我实际上是个自私的人，我未曾独占过你这个人，所以我想独占你这份喜欢。我把这个房子留给了自己，把这封信留给了你，这里曾经有过我们最甜蜜的时光，所以我想死在你最喜欢我的时候。

    金煜，谢谢你。你很好，对我很好，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在哥哥去世后，唯一的安宁。实际上，是我对不起你，在最后还给你添了麻烦，帮我跟秦总说一声对不起，浪费了那么好的一部戏。

    还记得吗？你曾对我说过，被欺负了要喊疼。金煜，我终于不疼了，你不用担心了。

    最后，祝你拥有幸福的人生，家庭、事业、爱情，愿你一切安好。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为你祈祷。

    厉安，绝笔。

    一个月后，金煜与未婚妻取消了订婚。

    一年后，《九江醉》上映，靠着厉家事件的影响，取得了空前绝后的票房。

    二十年后，金煜因病去世。

    在与厉安比邻的墓碑上，写着一句话。

    你想死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把时间停了下来，而我死在你最爱我的时候。

    ——2024/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