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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夏天里捉知了是非常有趣也非常带劲的一件事情。它其实也是一项可以带来收入的劳动。

    在鲁西北这片原生态的农村,刚开始张罗通电,还没有柏油马路,晴朗的夜晚在院子里仰头就能看到奶白奶白的浩瀚银河。夏天的大晌午,知了叫得尤其高调尖厉,配合着一阵阵的热浪和树梢间偶尔吹来的阵阵凉风,令人昏昏欲睡。戒喽——戒喽——戒喽——戒喽——。这里管刚从土洞洞里钻出来的爬行期知了叫作戒喽龟(Jie Lou Gui),等它们蜕壳会飞后,就叫作戒喽(Jie Lou)。戒喽龟一般在黄昏时分从洞里爬出,它们的洞多分布在大树底下,一个孔眼儿一个孔眼儿地排布在树根部周围。据说戒喽每17年才孵化一次,但刘小双的童年里有好几年的夏日夜晚贡献给了捉戒喽的营生。

    没见过没吃过戒喽龟的人对之充满恐惧,摸都不敢摸,并觉得它长相恶心可憎。但在那个时候和那片土地,戒喽龟浑身都是宝。它的壳可作药用,它的肉是一道天然美味。有人会花大价钱来村里收购它们,这对村里的小朋友们来说,是打暑期工赚零花钱的好机会。一只戒喽可以卖一毛钱,十只就是一块钱,一百只就是十块钱。在90年代初,十块钱对小朋友们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昌盛集村西北缘有一条人工河,叫北戴河,是生产队挖沟子年代,附近几村男女老少拼了上百个日月获得的产物。北戴河两旁河沿上栽种了排列整齐的粗大白杨树。夏日,白杨树在阵阵热浪和习习凉风的吹拂下愈加葱翠挺拔,与河道两旁平铺蔓延的绿色庄稼交汇成画。这些白杨树的树底下是戒喽龟的大规模孵化营。在长约五百米的昌盛段河道两旁,每颗白杨树底下都围绕着数十个洞眼。烈日当头,却也微风习习,知了——知了——知了飘荡半空,声声入耳,拨弄着杨柳琴弦,撩拨激荡着一个个少年的心。贪婪饥渴的刘家仨娃子用他们敏锐的感官和头脑,早早地就盯上了这片孵化营。

    一到傍晚掌灯时分,刘小双就带着妹妹刘小红和弟弟刘温泉整装出发,家里仅有的一把手电筒会被刘小红紧紧攥在手里,她捉戒喽龟最凶,是最咄咄逼人的戒喽龟捕手。刘小双紧随其后,因为没有手电筒,在天色太黑的时候,只能使劲趴在地上和树上看,或用手抱着树干细细地摸。刘温泉最女孩子气,跟在两个姐姐后面,多多少少受到些姐姐们的保护和宠爱,但也不惜力气地跟着摸。戒喽龟的爬出有早有晚,早点儿爬出的戒喽龟已经爬到树上了,晚点儿的则还待在洞里,尚未出洞。所以,仨个娃子不仅要在树底周围寻找戒喽龟的洞洞,将洞洞里的龟儿拎出来,还要顺着树干从底部往上仔细寻找,将围绕树干爬着的龟儿逮到随身携带的瓶子或袋子里。一开始,仨娃子并无经验,只能摸个几只,慢慢地,他们就积累到了丰富的经验,摸得越来越多,到最厉害的时候,三个娃子一个晚上能摸上百只戒喽龟。戒喽龟的洞眼口很小,洞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土,留出一个小小的孔眼,像是虚掩着一扇薄如蝉翼的门,用手指头将这扇门轻轻抠开,就能看到戒喽龟那黄灿灿的金脑壳,肥肥的戒喽龟正在洞里奋力地往外爬呢。你可以从旁边地上捡一根小树棍儿,伸入洞里,把可爱的戒喽龟给引出来,戒喽龟很喜欢顺着树棍儿往外爬,这些小家伙们才不知道自己要落入啥陷阱呢。如果洞眼足够大,也可以将手指伸入洞里,直接把肥扭扭的戒喽龟给拎出来。但大多数时候,不牢小主人们动手,戒喽龟就自己乖乖地爬出来了。但很多时候,树上并非总是只爬着戒喽龟,其他甲虫也会爬在上面,以绿莹莹的遛遛怪儿(一种外壳发出绿紫色荧光的甲虫)居多,很遭娃子们唾弃。呸——呸——呸,我又摸到一个遛遛怪儿。咦——,怎么又是一只遛遛怪儿啊!甚至有时候,还要当心摸到蛇,它们细细长长地绕着树底爬过,像是凑热闹似地一溜而过,这给摸戒喽龟增加了几分恐怖色彩。

    除了北戴河河沿,昌盛集村东头的大坑是位居第二位的戒喽龟孵化营。夏季,大坑干涸见底,长满杂草,坑里栽种着密集的槐树、杨树以及其他杂树。仨娃子征战完北戴河后,若有多余的精力,会立即跑来东头大坑,在这里再血战一场。未通电的年代,夜里一片漆黑,大坑的树丛里时时闪烁着一道道手电的电光。摸戒喽龟的大军可不止刘家一家,但竞争并不十分激烈,所以这也算是一门朝阳产业。刘小双在村里比较活跃,爱串门子,她的一个老铁小静家位于村西头一块高地上,她家庭院挺括,方方正正地栽种了数排白杨树。夏日里,这些白杨树树梢间回荡着不绝于耳的知了声,它们的树底下是村里第三大戒喽龟孵化良营。自家产,自家消,不出门就可以摸上几十上百只戒喽龟,这令刘小双无比羡慕。

    戒喽龟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大的,一种是小的,大的戒喽龟差不多与一颗硕大饱满的双仁带壳花生一般大,小的戒喽龟则跟一颗硕大饱满的花生仁一般大。两种戒喽龟吃起来滋味一样,只是肉多与肉少的关系。村里人只对大戒喽龟感兴趣,对小戒喽龟视而不见。对村里人而言,戒喽龟是一道美味;对城里人而言,戒喽龟则是一道野味。在刘小双家,戒喽龟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油炸,另一种是清蒸。戒喽龟捉回来后,放入水里,将它们身上的泥土清洗干净,然后用盐巴水腌制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孩子们就等不及要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了。可以直接下油锅炸。刘小双最喜欢看一只只或肥硕或苗条的戒喽龟在热油里跳舞了,它们随着油烟的冒起,金黄色外皮噼里啪啦地炸响,整个身躯迅速向后弓拢起来,后背的硬壳纷纷张裂开,壳子里绿莹莹的肉鼓张出来,一股脆、韧、咸、焦的肉香飘出,围在锅旁的小家伙们已经满嘴口水了。油炸的火候很关键。把握得好,只消一分钟即可炸得油亮出锅;把握得不好,要么炸不透,吃起来软软糯糯的像吃虫子,要么炸得过头,吃起来黑糊发苦,算是白忙活。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有经验有智慧的老农民们吗?他们的手艺传承亘古,绵延醇厚,回转不绝。还没等出锅,刘小双就猴急地从锅里捞出一只,用两个手指捏着,放在嘴巴上呼哧呼哧地吹吹凉,然后一口放入嘴中,只听得热烫的外壳刺啦啦地激荡口水,唇齿一闭一咬,酥、嫩、咸、香、脆以及一股脑的幸福味道就全充斥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了。头部是外壳的酥脆,胸背部是肉质的紧韧弹牙,腹部是软糯的焦嫩咸香,世间的美味盖不过如此吧。若要是清蒸的话,则可与早餐的馒头一起蒸熟,当作一道配粥或配馒头的咸菜,味道同样美极了。要不说,这里的人为啥供奉灶王爷呢,吃是头等大事啊!

    大多数的戒喽龟逃脱了小朋友的魔爪,成功上树,并蜕壳成蝉,至于戒喽龟在哪种时刻启动蜕皮程序,有科学家给予了详尽细致的研究,扒开《Nature》和《Science》,你能找到很多相关文章。仨娃子对戒喽龟的科学探索也在那些夏日里绽放芬芳。一般,戒喽龟带回家后,要立即浸水处死,以防蜕壳蜕变。有时候,小科学家们会从树上摸到刚要开始蜕壳的戒喽龟,这些戒喽龟带回家后,后背中缝已经裂开,浅绿质嫩的后胸肌肉已经从缝中膨出。刘小双会将一只这样的戒喽龟放在蜡烛底下,就着蜡烛的灯光观察它的整个蜕变过程。戒喽龟在蜕变的时候真像个龟孙子,一声不吭地,一动不动地,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儿地挣扎出来,先是出上半身,然后再出肚子。整个过程大约一小时。刚出来时,它的蝉翼还处于蜷缩状态,要随时间的滴滴答答慢慢展开,逐渐变硬,最后变成透明有纹路的蝉翼。那些浅绿色的肌肤在接触空气后,开始变黑硬化,最终成为通身黑色战甲的蝉侠。随着蝉侠发出它有生以来第一次鸣叫后,时空已然完全炸裂。从静默到发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蝉壳也有人收购,据说是可以作为春药。夏季的树上爬满了空空的蝉壳们,就像现在很多空置的商品房。会飞的蝉捉着玩也挺好玩儿。有一段时间,刘小双从一个比她大的男孩子那里学来一招,就是用小麦粉在水里一直抓抓,将面粉中的淀粉全部淘尽,仅余一团黏黏的蛋白质粘面团,然后将粘面团黏在长长的竹竿顶端,再举着竹竿到村正中央的一片树林里粘戒喽,屡试不爽。

    那天晚上,刘小双在妹妹刘小红的带领下,伙同弟弟刘温泉,从村北头一路征战到村东头,两三个小时的功夫,竟然摸到了一百多只戒喽龟。当他们忍着馋劲儿,将其中一百只戒喽龟拿到邻村收购站,换来十整元钞票,然后将它们毕恭毕敬地交到爸爸刘生手上时,满载而归的仨崽儿是刘生最得意的作品,怪不得“知了”在闽南语里又叫作“娃赞呀——娃赞呀——娃赞呀”,而坑娃的“刘能”又总是自封为“刘无能”呢。桂双会将留下来的几只戒喽龟腌好,或蒸给娃儿们吃,或炸给娃们儿吃,也给刘生留一只,她自己一只都没吃,默默地忍下去了。物资匮乏的年代,戒喽龟为孩子们的身体成长提供了丰富的蛋白质来源。

    很多年后,桂双躺在床上,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粥,她美美地实现了,虽然其中也有着小小的遗憾。她一直没有发福,保留着凸凹有致的身材,估计她总是忍着不吃,有时也是为了臭美减肥吧(这个有心机的婆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北戴河不再,村东头大坑不再,小静家虽然依旧但也老去,不知道那些戒喽龟去往何方……应该随时空无限跳跃,平行分布于多个宇宙空间吧。遥想宇宙里有一个专门的轨道,运行着无数只可爱的龟龟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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