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还有课,许诺在教室的窗边坐下,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手指轻点,界面跳转,几张照片映入眼帘——昨天在公园拍的照片。
能隐约从中看出拍摄者的用心,光影的运用以及构图都堪称完美,好像从照片中又将昨天重构出来一般。
许诺暗自叹了口气,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无可挑剔的人啊。
手机界面又嘀嘀了两声,加载出了新的照片。
许诺有些惊愕的点开——他站在亭子一侧,似乎正在若有所思地眺望远方。镜头捕捉到的瞬间将他的背影定格在画面里。
紧接着,他看到宋越附上的文字:“昨天的光线很好,照片出来的效果也不错。所以擅自拍了一张。”
许诺盯着这段话,看着自己那张背影照,默默长按保存。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复:“很厉害,谢谢你。”
上课铃声准时响起,许诺却只懒懒的趴在桌子上发呆。讲台上的教授还在讲拓扑结构,像在念书,语气平淡毫无起伏。上课又严格的要命——许诺咬咬牙,硬是在这种催眠的环境下听完了一节课。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他松了一口气,飞快地将书本收进书包,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教室。
许诺转身,看见熟悉的身影。
高瘦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拎着奶茶袋子,似乎专注于手机上的内容。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许诺一愣,随即心跳猛然加快。
他们的目光不期然地在空中相遇,宋越抬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调侃,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宋越,你怎么在这里?”许诺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虽然心里已经隐约猜到答案。
宋越轻松地耸了耸肩,“昨天你帮我带路,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他将手中画着小熊的袋子递给许诺,“这是我刚才顺路买的,天气有点冷,你拿着暖暖手。”
许诺接过包装可爱的手提袋,手指微微和宋越相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他侧过头,语气有些尴尬。
“麻烦你了,其实没必要做这么多的……"
“顺便请你吃顿饭吧,就当是表达我的谢意。”宋越继续说道,微微勾起一个笑容,让人难以拒绝。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许诺,仿佛在等待一个明确的答复。
许诺犹豫了片刻,脑海中闪过一丝抗拒的念头。或许他应该拒绝,应该保持距离——最好还是少做无用的社交。
然而,当他抬头和宋越四目相对时,所有的犹豫和抗拒都化作了无言的顺从。
“好吧,”许诺最终点了点头,“但还是麻烦你了,能收到那么完美的照片,我也很开心。”
他很开心的弯了弯嘴角,露出虎牙,“简直就是人生照片的水准!”
宋越看上去也很满意。他随即转身,示意许诺跟上,“走吧,我送你。”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学校里还是吵吵嚷嚷的。圆形的光斑淅淅沥沥打在小路上,映出好看的图案。
宋越走到车门边,礼貌地为许诺打开车门,“请。”
许诺攥紧有些发白的手指,最终还是坐进了车里。宋越随后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虽说已经做好了面对世界的参差的准备,但还是有点不知所措。许诺看向车内的装潢,不自觉捏了捏小指。
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院长妈妈说的话。
“总有人生来就在罗马,但我的孩子们不一定都要去那个地方。”慈爱的妇人顿了顿,“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开心、快乐。”
当初的小许诺对罗马没有印象。准确来说,除了看图书角三年一换的书目里偶尔出现的世界风景大全,他对福利院之外的其他地方都完全没有概念。
车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许诺低头抚摸着小熊袋子,心里有些乱。车内播放着命运交响曲,节奏轻柔,是很传统的调子,仿佛在安抚人心。
“宋越……”许诺轻声开口,但随即又犹豫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嗯?”宋越侧头看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
许诺摇了摇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望向窗外,看着校园逐渐远去,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或许是因为宋越的出现,或许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的世界其实是那么的不同。
“你在想什么?”宋越似乎察觉到许诺的情绪波动,轻声问道。
“没什么。”许诺勉强地笑笑。
骗你的,许诺想,他们的缘分不过擦肩而过罢了。
十八岁的许诺如是想,二十七岁的许诺也没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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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如今的许诺事业有成,是人人都要尊称一声许总的人,他还是不自觉地在宋越面前露怯。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夏天,他买一本三十的资料都要考虑好久的时候。
——外表装得再怎么华丽,也无法掩盖内里的怯懦和一文不值的真心。
许诺从尘封的记忆里回过神,宋越正从驾驶座倾身到他面前,帮他取安全带。
许诺的心脏猛地一跳,宋越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间,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宋越的动作自然而流畅,好像并未察觉到这其中暗藏的尴尬。他轻轻摁下锁扣,解开了许诺的安全带,微笑着说:“到了,下车吧。”
“谢谢……”许诺低声道,推开车门,逃离般地迅速走了出去。
关车门之前却又扭头,有点小声地补了一句,“今天,麻烦你了,有机会我再补偿回来吧。”
宋越在车里低声笑起来,透过窗看见许诺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在某个小径处拐弯,然后消失不见。
回到家中,许诺一进门就被千金迎接了。小猫懒懒地躺在门口的地毯上,看到主人回来后,轻轻摇了摇尾巴,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喵叫。许诺弯下腰,把千金抱起来,轻抚着它柔软的毛发,疲惫似乎也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缓解。
“今天你倒是挺乖啊,”许诺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松。
他将千金放到沙发上,走进卧室拿出了一把猫梳,然后又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一边给千金梳毛,一边回想今天接手的死循环程序。千金眯着眼睛,似乎也被这片刻的安宁所感染,温顺地趴在许诺的腿上,任由他梳理。
“你说,我是不是太念旧了?”许诺对着千金喃喃自语,仿佛在和自己对话。千金没有回应,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头蹭了蹭许诺骨节分明的手。
许诺无奈地笑了笑,他将梳子放在一旁,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卧室的一角,打开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抽屉。这个抽屉里放着他大学时的一些旧物,平时他很少去碰它,但今天,却不由自主地想要翻看一下。
他轻轻地拉开抽屉,熟悉的物品映入眼帘。许诺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旧物,翻出了其中一件精致的小木盒。这个木盒是他和宋越大学时互相送的礼物之一——当时,宋越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其实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对过去回忆里饱含的情感有所期待吧——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只是想摆脱无孔不入的回忆而已。
许诺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条手工编织的手绳,已经有些泛黄,却依然保存得很好。那是当年宋越亲手编织送给他的。手绳上系着两颗小木珠,代表着他们当时的约定——不管将来如何,都要保持联络。
当初在灵隐寺还求了姻缘——光头的师傅冲着他俩笑嘻嘻地说:“命定之人就在身侧。”于是宋越毫不犹豫地转了一千过去,留下许诺一个人心痛的摸摸钱包。
他轻轻拿起手绳,记忆的洪流瞬间涌上心头。那时的他们心高气傲,满怀希望地规划着未来,甚至天真地认为一切都不会改变。
然而,时间和现实终究还是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鸿沟,此刻,他们之间也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许诺盯着那条手绳,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真是傻瓜。”许诺低声自嘲道,将手绳放回木盒,然后重新合上。
许诺将木盒轻轻地放回抽屉,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迟钝的站起身来,回到客厅,千金依旧趴在沙发上,一副慵懒的模样。
许诺慢慢坐到千金旁边,突然止不住的轻声抽泣起来。
千金舒服地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出来,许诺的手在猫的肚皮上轻轻滑过,感受着它柔软的毛发。
小区里的灯大多都熄灭了,天色已晚。
外面很安静,只有池塘里青蛙孤寡孤寡的叫声。许诺突然捞起千金,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阳台。
他往楼下看去,猝不及防被车灯晃了一下。
银色的柯尼塞格车身里亮着微光,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静静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