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感交集地揪掉了自己的第七根头发之后,年级大会总算是开完了。
我的思考也停在“走一步看一步”没了进展。收拾了一下草稿纸,我跟在苏渣男身后挤过礼堂乌压压的人群,然后拔腿去追正和张笑笑在一块的夏妍妍。
夏妍妍看到我,又看看身后和她一样看着我的苏文哲,两眼一闭一睁眉头一皱,发出了振聋发聩的一句经典感慨:“路可可,你还是别太爱了。”
每日触发1/1。
我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坐在那恰好他坐过来了!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
“你今天突然抛弃我,他恰好还坐你边上,没聊点什么我是真不信。”夏妍妍明显不吃我这套解释。
我很清楚夏妍妍对朋友的日常交际没有控制欲,不是那种会因为朋友不和她一起行动就生气的人,她说这句话只能是因为我面对苏文哲的种种狗德行让她无语。这个身体内高考完的我第无数次对此时的夏妍妍感同身受,只能故作遗憾地说“好吧好吧我就知道”。
夏妍妍左手挽着我右手挽着张笑笑,无视身后的苏渣男大步向教学楼走去。
静悟第一天,除了学校领导,班主任也得讲点。
班主任是个平时非常和蔼关键时候非常严厉的知性女人,目测在四十岁上下。平时以校为家,言传身教,把我们当作她的亲孩子来养。
她踏上讲台,环视了一圈,然后用最平常的语气交代了静悟期间的一些时间安排,打靶考试的时间表,这十几天的值日生,以及老生常谈的“静悟是考前关键期”云云。
我的位置几乎在教室正中间。桌子拉开后,我原本的同位和我的过道同位都和我离得不远。在老班交代事情期间,我悄悄观察了一下这两尊大佛。我的过道同位,大小姐金瑶瑶,目不斜视地玩着她刚换了发色的头发;我的正牌同位,卷王陈茜茜,目不斜视地刷完了四页化学五三。
金瑶瑶,据说家里有一个控股公司,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们衬托她的。每天来上学都隐蔽但张扬地戴着不一样颜色的假发片,隐蔽但张扬地戴不一样的首饰。好在我们学校是高举素质教育大旗的省重点,对这些外貌的东西不是非常在意,要是在其他学校早被拉出去枪币八百回了。说句实话,静悟她能来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对金瑶瑶这种大小姐没什么讨好的想法,但是也不想故意找茬惹麻烦,于是对她把各种大包小包堆在过道里不置可否。高二有一次放学,她在校外被小混混勒索,我带着夏妍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之后她给我送了三天的零食,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交流。
陈茜茜,卷王中的卷王,学霸中的学霸,和林美美是好朋友。她每天不是在刷题就是在刷题的路上,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刷题。可是在她身上丝毫看不见胡元元身上那种精气耗尽的气质,反而越刷越勇。常年保持班级前二从无败绩,学习以外的一切事物充耳不闻,所以连带着看人也是带着降维打击的。
我和陈茜茜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高一我考到过班级前五,虽然没有她排名高,但是好歹当时她还愿意看在同桌的份上纡尊降贵给我指导几句。后来我成绩由于越来越严重的心理问题开始下滑,我本人又在高中逐渐深入的学习中展现出了和她截然不同的学习风格,我偏好理解和归纳而她偏好高强度训练——说人话就是,我不喜欢刷题,所以看起来总是不怎么学习——所以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对我这种爱好摆烂的烂泥深恶痛绝,不仅不再给我讲题,背地后还经常有意无意地诋毁我。我也不是个傻子,自然顺势斩了和她的交流。
在我还不是钮钴禄可可的时候,我曾经想要通过拉拢苏文哲试图和陈茜茜她们俩分庭抗礼,重分班级天下。
幸亏没成,现在一想,实在是彪。目前这样保持和苏文哲不明不白、和林美美礼尚往来、和陈茜茜老死不相往来,已经隐隐有在我舒适区外蹦迪的倾向,要是这计划成了那我才算是真完蛋了。
老班走了之后,班级重归平静,在几秒钟的平静之后重归最正常的吵闹。我突然心下一空,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陈茜茜瞥了一眼我毫无目标的样子,白眼翻到天上。
熟练地无视了她的视线之后,我决定把关于这个世界的问题再次搁置,总归先按部就班地复习了再说。我想起来如夏妍妍所说,我确实有一份静悟计划。
我从记作业本里面把这张折的很工整的纸拿出来展开。
这份静悟计划是静悟开始前的那周周末我费了好大力气制作的。我用有史以来最大的细致程度整理了一张静悟所需材料表、一张静悟重点问题清单,结合这两张表做出了一份精确到分钟的完备的计划。
虽然总有人说注重内容而不要注重形式,但是我一直认为,没有基本的形式哪来的内容,我的东西我看着舒服最重要。
我把计划铺平放在桌角,把耳塞拿出来戴上,翻出物理突击练习册开始做题。
其实我一直知道,每个人在听了我对自己和陈茜茜学习方法的对比分析之后,觉得我投机取巧不踏实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我确实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啊。
能取得现在这个成绩已经尽我所能了,驴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我不想刷题也不能逼我刷嘛。我知道刷题很有用,所以我这辈子都学不过陈茜茜,我一点也不遗憾,甚至还有点得意。
切,我每道题做一遍就能和(高一的)你一块考进班级前五,你刷那么多题都白刷了吧!卷狗!笨蛋!略略略!
我路可可聪明着呢!
选在早上第一门做物理也是我计划内的有意为之。
物理是我最薄弱的科目。
最开始,物理对我来说也只是一门薄弱科目。
高二下学期开始,班主任要求我们把自己最弱的科目和这门课期末考试要超过的目标人物写在一张纸上贴起来激励自己。当时还不是钮钴禄氏的路可可年轻气盛,眼高手低,自认为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于是做了一个极度自信的决定:赶超苏文哲。
至于有没有私心暂且按下不表。
苏文哲,班级物理科目常年的头部选手,有实力。超过他,不亏。
苏文哲,虽然物理实力强劲但是经常错奇离古怪的基础题,超过他,不难(我觉得)。
坏就坏在,我不仅写了他,还颠颠地跑去和他打赌。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大家都在休息的中午,教室里拉了帘子,很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苏文哲很自信地答应了。
那是我物理学习的转折点。
前略,总之,那个学期我格外努力地想学懂物理,很刻苦地完成作业,满脑子都想着不能输给他。后略,总之,期末物理考试的开考铃响的时候,我因为紧张过度刚刚从厕所里脚步虚浮地冲进教室。
那场考试不难,但是我好像哪一道题都不会。
考场上我心率居高不下,大脑一片空白,手凉得拿不住笔。看一道题没思路,再看一道还是没思路,最后交卷的时候,心跳恢复正常了,手脚回温了,心里也只剩一个念头了。
我输了。
成绩出来,苏文哲92,我72。他没有提任何一句关于赌注的事,我却对此耿耿于怀,我认为一定是他怕伤到我的自尊心,才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从那以后,物理变成了我最害怕又最薄弱的科目。
我开始害怕和物理有关的一切,我怕上课,因为我担心我没有及时学会;我怕测验,因为我难以面对做不完的卷子和令人羞耻的成绩;我怕作业,因为我一看到不会的题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我的物理全完了;我更怕考试,因为一出考试成绩我就会想起那个让我颜面尽失的赌——虽然苏文哲看起来真的不甚在意。
我在意。我太在意了。我从来没有那样一刻比当时更想回到过去,拉住自己不要打那个赌,不要写你的目标是超过谁谁——那太危险了。如果没达到,会被唾沫星子和嘲笑淹没的。
夏妍妍后来说她想不明白,我一直不是那样的人,当时那么患得患失,整天忧心忡忡的,简直像被夺舍了。
我只能苦笑。我可以乐观,可以不管这些东西,那又怎么样呢,与其在快乐中沉沦,还不如在痛苦里拼杀——这就是我们,为应试而生,为应试而动,却被迎进了素质教育高塔上的孩子。
物理再起不能,无论如何努力大概也只能聊作心理安慰了。高考前的我这样想着。
于是高考第二天,那个每次考试前都会发晕腹泻的我吃了三包肠胃药走进了考场,考到一半吐了出来,弄废了一张答题卡。接下来的事情用膝盖也能想出来,我的物理成绩基本上没指望了。
高考换答题卡需要经过诸多繁琐的流程。我虽然答题拖拖拉拉无比纠结但是那时候也已经答了一半,并且还花时间清理了被我吐了一桌的桌面,在考试结束前等到新答题卡还能抄完答案的概率几乎为零。在一边试着做大题一边等待的过程中,我盯着市一中教室和我们截然不同的木质桌面上残余的湿水痕迹,重重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次不完全是因为我紧张造成的,那就不能算搞砸了吧?
出考场之后我和我妈说了这件事。
晚说不如早说。
我妈听完之后少有地沉默了。在经历了长达一分钟的死寂后,她叹了口气,往上提了提挎包的带子,扭头走了,没等我。
费劲但还算顺利地写完三页题批改完,思绪也滚过一大圈,我轻轻敲打着那些F、W之类的物理量。
有时候害怕的情绪就是来得非常古怪,这不能完全怪我。
但是我又能怪谁呢。怪题太难?怪社会太卷?还是怪苏文哲答应了我的赌?
我谁也不能怪。所以这场事件的始末,全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也只导致了我一个人的溃不成军。
现在作为旁观者的我回看过自己的惨痛经历时候回过头,竟发现自己也已经不再害怕物理题——被我做完的三页题目安静工整地躺在纸上,不出所料地红色笔迹不少。我猛的想,也许当时再勇敢一点、再自信一点、再不顾一切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接着写下去。
要勇敢一点吗?就当是给这个时空的自己积德行善了。既然不知道怎么开始,就从这里开始吧。
我吸了口气定定神,合上物理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