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礼堂里，人头攒动，坐得满满当当，甚至二楼黑漆漆的看台上也坐满了人。台上一束光亮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聚光灯打在伍钧身上时，大家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大名鼎鼎的摄影师，长得实在是帅。

    他穿了一件落肩西服，意气风发的大背头，流畅的脸部轮廓显现出来，皮鞋发亮。

    伍钧十几分钟的开场白简直像是演讲。他先是大方揽下了自己身上的诸多天才标签，又急转直下，谈到自己当年的留学生活。

    “我身上的这件衣服，一万八，很贵吧，可这连我留学时候一个月生活费的十分之一都算不上。就这么有钱了，我感觉无聊，去赌了。从此和我爸断绝了父子关系，我还睡过一个月的大街。”

    “后来我接触了摄影。如果不是它，我想我现在还是一摊烂泥。所以说，有追求是很重要的。”

    大家都知道伍钧是半路出家，政治学出身，自学考上了香港浸会大学，上学时就已经能靠接稿养活自己了，毕业没两年，就靠着个人独特风格一举成名。

    他这一席话落，就有男同学不满意起来：“我要是有你那样的天赋，也能夸夸其谈。我们普通人，不就是混个日子的，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谈什么追求？”

    艺术行业就是这样，天赋为王，你再愤愤不平，又能怎么样？我在心里嘟囔。

    座谈结束，室友们约了饭，叫我一起去。见我不搭理她们，邱婷婷拦下了我：“你干嘛呢？”

    我慌忙收起手机：“没有。”

    但还是被眼尖的邱婷婷捕捉到了。

    她大着嗓门：“卢若烟，你还追星啊？你啥时候追过星了，我看你是花痴吧，你看见帅哥想谈恋爱了是不是？”

    室友们起哄两声，笑作一团：“若烟的理想型原来是伍钧这样的。”

    “不过伍钧确实很帅啊，还很有魅力。”

    “有魅力，你又知道了？我看，他主要是有才华。在才华面前，颜值不值一提。”邱婷婷斩钉截铁。

    我瞪了一眼她们，重新背起挎包，朝着校车跑去：“我先走了。”

    这会已经晚上七点了。据摄影系学长的消息，座谈会结束后，伍钧会在体育场打一场篮球赛。

    六年前，伍钧也是这里的学生。学长说，那会伍钧经常来这里打球。时隔多年返校，他很怀念这个地方。

    篮球场周围都是栅栏，旁边就是教学楼。我坐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上，从包里拿出便利店买的金枪鱼饭团。此时正是酷夏，靠近篮球场的矮墙上种植了蔷薇和虞美人，晚上的微风吹过来，在路灯下仿佛一幅朦胧，又生机勃勃的油画。

    伍钧八点才出现。学生们的晚课八点半下课，所以这会篮球场人不算很多。

    他脱掉了外面的外套，上身是白色短袖，下身是一件黑色运动短裤。他撸起袖子，对一个对手男生：“不用让着我，来吧兄弟。”

    老实说，伍钧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配上这一身运动装，看起来有点怪。不过一场比赛下来，他的头发半湿，发型完全乱了。紧接着，他们欢呼了两声，伍钧的大白牙在路灯下亮的晃眼。

    伍钧说：“再来，再打一场，我就撤了。”

    我感觉腿有点麻，于是站起来，决定绕体育场走一圈。

    走到塑胶跑道靠近篮球场那侧时，突然有人喊我：“卢若烟！”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是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你不跑步吗？散心？”

    我点了点头。

    “你要不稍微往边上点，这里很多人跑步，可能会撞到你。”

    我忙往边上走了些，她跟她男朋友一起跑过去了，两个人不知道谈到了什么，一起大笑起来。

    我连忙回头，伍钧已经不见了。

    跟伍钧打篮球的那帮人还在打。

    我裹紧身上的风衣，去小卖部买了瓶热的阿萨姆，回宿舍换衣服，准备出门。

    大四的课程并不是很繁忙，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兼职，在某白酒品牌上班，每天下午去固定合作的饭店做推销，这个工作我已经干了一年。

    下午五点半上班，现在七点半，今天显然迟到了。

    领导这个时候突然给我发来消息：“你今天还没到岗吧？”

    我心头一跳，只好打字：“没有。”

    “你今天别去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饭局，你来吧，多认识认识合作商，今年就给你升主管。”他发来一个酒店地址。

    到了饭店，推开包厢门，里面的烟味呛得我咳嗽了两声。包厢很大，一桌子坐了十来个人，餐桌一片狼藉，菜都已经吃完了。

    领导见我来了，把我拉过去做介绍：“我们部门的，大美女销售，漂亮吧？”

    餐桌上有人起哄：“来这么迟，是不是不给面子？罚酒一杯！”

    老领导于是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前拽：“给大家敬一杯啊，敬一杯。”

    白酒辛辣，我虽然喝过很多次，却还是不习惯。一口闷下去，我感觉脖子都在烧。

    本以为这样就算是过去了，没想到这一个小时里，老领导频频把我推出去喝酒，只说自己年龄大了喝不了酒。

    这个老东西，原来是拉我来这里给他做顺水人情的。我实在喝不下了，胃里灼烧一样地痛，于是说学校有宵禁，要回去了。

    饭桌上的鱼眼睛们问我是哪个学校。校名一出口，他们连连说，传媒大学的学生还出来做这种兼职啊？

    其中一个人说：“我儿子也在这个学校，大一的，叫xx，你听过没？”

    我微笑着摇摇头。

    他们又接着说，现在的大学生还是懂事，出来赚钱，这种白酒不要命地喝。

    心照不宣地，他们再没灌我酒。我很快回去了。

    到了校门口，没想到看见了卢肃峰。

    我没好气：“你怎么来了？”

    卢肃峰：“我来看看我闺女最近胖了没有，长高没有。”

    我轻哧：“少，扯。我二十四岁的人了，还长个呢？”

    “少装，你二十五了，爸记得清清楚楚。你看，喝成这个样子，还凑过来打我呢？”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纸包，“给你的。”

    叠得方方正正，我看出来那是现金。我打了一下，纸包差点掉地上：“我不要，宿舍放不了现金。”

    “你拿着呀，我现在工作稳定了，哪有人给钱还不要的。”

    “你自己留着交房租，不找我要钱我就烧高香。”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进了学校闸门，留下干站在原地的卢肃峰。

    卢肃峰只用现金，发工资、吃饭、交房租。我这个打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什么时候欠的网贷，被停了银行卡，我也不知道。

    他总是一副混混模样，老家的结婚照上是小混混，现在变成老混混了。刚刚站在校门口，保安一直盯着他，觉得他是来闹事的。

    醉意上头，我去学校的便利店坐下来，喝了一碗萝卜汤。

    白白的萝卜，入口即化，我感觉心里熨帖了不少。再睁眼是被人叫醒的，店员告诉我，他们要打烊了。

    我拿起手机，这才看到，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糟糕。

    我一路跑着到了宿舍门口，可是大门已经关了。门口的时间显示，十一点五十。

    我拍了拍宿管阿姨的玻璃窗，但迟迟没有动静。十分钟过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过来开门。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月光下，她的面色不善：“你在这里大吵大闹什么呢？”

    我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么晚回来，我睡眠轻，你能不能体谅下别人？要不你就搬出宿舍租房子，或者住酒店。”她说完，定定看着我，动也不动，一点没有让道的意思。

    “我大四了，很快就搬出去了。”我说。

    “你吵醒我们，不是第一次了。宿管阿姨次次给你开门，那是她人好。如果你再回来这么迟，我就找你们导员。”她说。

    我有些不敢看她。

    我低着头，感觉自己没什么话能交付对方：“我会的。”

    她终于走了。

    我连忙上楼，万幸舍友们还没睡，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今天哪个明星出轨了，哪个老师的上课口音很好笑，大家对我的晚归习以为常。

    我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什么力气也没有，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