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手指时感觉尚不明显，掌心相贴，秦书直观地体会到温度计中，水银停在38.3刻度的含义。
他被烧得嗓子喑哑，睁着昏沉发红的眼眸，从下往上看她。
幻视生病的大狗，头埋进主人怀里，哼唧个不停。
面对这样的左骁，秦书说不出半个“不”字。
“我上去你就好好睡觉？”
左骁点头，迷糊一下，皱眉应道：“嗯。”
秦书拍拍他的手，他慢了半拍，依依不舍地松开。
床贴着墙壁，左骁躺在外侧，想过去得从他身上跨，犹豫一秒，她走到床尾，膝盖压上去，又退开，转身往外走。
这次左骁反应很快，坐起来，身体晃悠不稳，“去哪儿？”
“换睡衣。”
不过五分钟，秦书一推开门，就见左骁明明困得神情恍惚，还硬撑着不睡，望眼欲穿等她回来。
秦书稍作迟疑，锁了门。
左骁一副她不上来他就不睡的模样，僵持片刻，她麻利上床，在他身侧平躺下，双手叠放在小腹。
秦书望着天花板，竟没来由觉得紧张。
昨天是他们第一次睡一起，没想到第二次来得这么快，隐秘的羞怯细细密密蚕食理智，她只能不断提醒自己“左骁是病号，少寻思那些有的没的”。
左骁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就这么躺？”
“嗯？”
身下传来拉扯感，秦书这才发现自己压着被子，怪不得后背硌得难受。
她略微侧身，左骁拽出被子，二话不说往她身上罩，然后回到背对她的姿势，少顷改成平躺。
他在发烧，浑身都泛红，耳根的颜色并不明显，睫毛平静地在眼底洒下小片阴影，看不出心境如何。
秦书分辨了一会儿，忍耐不住蒸笼般的被窝，留了被角盖肚子，其余在中间堆成楚河汉界，听着身边人不自觉沉重的呼吸声放空。
不知不觉间，她也闭上眼。
秦书心中不踏实，睡不太久就醒了。
左骁还在沉睡，许是被体温折磨，翻来覆去地换姿势散热，此时他面对着她，抱着垒高的被子，腿和后背大喇喇露在外边。
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秦书小心翼翼将其挑起来，手心探到潮湿和凉意，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
退烧就好。
希望不会反复。
担心他发汗之后又受凉，秦书起身下床，绕到背后给他盖被。
“左骁，”她弯腰拍他腿，扯露出来的被角，“你换个姿势睡。”
哪怕万分轻柔，依旧免不了打扰，左骁翻身放开被子，迷迷糊糊抬起眼帘，看见道模糊人影横在自己身前。
“文文？”
他又一次叫她小名。
昨天夜里，他问“文文，害怕了？”，是安抚她的情绪。
现在，在他精神最放松、警惕性最低的时候，他叫她小名，是本能、是心底无法藏匿的依赖与亲昵。
秦书动作顿了下，轻声安抚：“我在呢，你睡吧。”
话音落下，侧腰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来不及多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顺着那股力道摔进床垫，重重往上弹了下。
半梦半醒的男人像嗅到猎物气味的野兽，不容分说纠缠上来，脚尖一勾，将她搭在床外的腿紧紧绞在两腿间。
他像搂被子似的搂着她，嫌头发碍事，毫无章法地理到一旁，鼻尖沿着侧脸往下蹭，最后停留在颈窝，热气在里头打转。
贴得那样紧密，她身上仿佛也潮湿起来。
秦书一边痒得往后躲，一边拉扯他身后的被子，“你先放开我，别又着凉了。”
不知道是又睡了还是装聋，左骁不动也不出声。
秦书费好大劲盖住他上半身，下半身够不到，只好在外头晾着，好在纠缠在一起，保温是没问题的。
一番折腾，她体温有所升高，左骁本就怕热，皱着眉，老大不愿意放松怀抱，但手臂仍然圈着她，不许她跑。
秦书索性认了，用力推他膝盖，“死沉的，给我压麻了。”
“别动，”左骁嘟囔，手伸到下边，捞起她膝盖卡在腿上，“这样行了吧。”
“这样容易脊柱侧弯。”
左骁深吸一口气，说：“你昨晚就这么睡的。”
“……”
秦书理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问：“要不要喝点水？”
回应她的是再次收紧的手臂，“没睡够。”
秦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受到渐渐平稳的呼吸，抬手捏了下他的耳朵，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病号都爱磨人，她就让让他吧。
-
左骁趁着生病狠狠补觉，睡足了也不愿醒，稀里糊涂做着梦，手臂不停收紧。
秦书半个身子发麻，想把人推开反被抱得更紧，连着拍他后背，“左骁，左骁，我要喘不过气了。”
“别走。”左骁呓语，悠悠转醒。
“快、快放开我。”
思绪回笼，终于听清秦书说什么，左骁恍然松手，见她捂着胸口深深呼吸，睡前的记忆争先恐后涌出来。
想起自己耍赖磨人的蠢样，他安详地闭上眼。
不过，秦书任他抱着睡了一下午，证明她还是吃这一套。
下次还磨。
秦书喘匀气，缓解了发麻的身体，转头看左骁，他双手捂着小腹，安详平躺，像水晶棺里的白雪公主，不，看肤色，红雪公主更合适。
又烧起来了？
她蹙眉，倾身摸他额头，比手心凉。
“你怎么了？”
“没事，”左骁嗓子还哑着，睁开眼，秦书的脸近在咫尺，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晃了下神，“睡得有点迷糊。”
秦书垂眸，察觉他眼尾似乎残留着水印，问道：“刚刚做噩梦了？”
左骁沉默两秒，长睫毛遮住眼眸，复又抬起，“梦见，你最后抱我那一次。”
秦书心脏骤然一颤，指尖蜷缩，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屈指轻轻叩了下他额头，“少胡思乱想。”
说罢，回身拿床头柜上的体温计，“再量一下。”
左骁坐起来，倚着床头，被体温计冰得皱眉，“你就这么哄人？我还是病号呢。”
秦书抿唇，“我不会哄人。”
左骁挑眉，刚说出个“我”字，身前的女生忽然缩近了距离，他们抱在一起太长时间，周身气息早不分彼此，以至于柔软袭来时，他才嗅到更明晰的香草味道。
拥抱来得突然，他又像个呆头鹅，双手僵直地瘫在身侧，直到她退开，他开始责怪腋下的体温计。
量体温时不能乱动，害他错失良机。
“人要向前看，下一次最值得期待。”秦书说不出肉麻的话，她更愿意付出行动。
既然他沉湎于过去，那就像更新文件一样，用更好的覆盖掉上一版。
行动疗法效果显著，左骁被她霸气的手段哄得心脏发软，手掌虚握一把空气，抑制住立刻拥她入怀的冲动，转移注意力：“几点了？”
“六点多了，”秦书接住他递来的话茬，“他们半夜才回，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本来没感觉，听了她的话，左骁后知后觉胃里空虚，他发烧烧得骨头疼，懒得动，“家里有东西吗，简单吃一口吧。”
“有意面。”
“那就吃这个吧。”
决定好吃什么，左骁受不了身上湿漉漉的感觉，去浴室冲澡，秦书提醒他注意温度，回房换了身衣服，去厨房准备食材。
现场导演见他们终于从房间出来，压下八卦的心思，先关心了左骁一番，然后询问可不可以继续拍摄。
秦书向来有契约精神，缺席了下午的录制，现在补回来无可厚非，于是点头同意了。
左骁冲澡速度快，下楼时，秦书正站在灶台前研究炉具，煮锅和意面放在岛台上。
他走过去，跟她肩挨肩贴着站，轻车熟路勾她垂在身侧的手，“会用吗？”
秦书指尖挠他手心，声细如蚊：“录着呢。”
左骁一怔，视线环顾一周，看到竖在角落兢兢业业记录美好生活的摄像头，不情不愿松了手。
家庭厨房空间不大，岛台和灶台间大概能容下一个半秦书，将他们的小动作挡得严严实实。
监视器中，两人只是站得近，没留下任何暧昧影像。
研究完炉具和意面说明书，秦书拿起围裙系上。
“学会了？”
左骁十分惊讶，他们的烹饪水平一直难分伯仲，她怎么突然开窍了？
“当然没有，”秦书平静地拿出手机，打开视频软件搜索意面教程，“我看看兵法。”
左骁松了口气，抬手抽开她后腰的蝴蝶结，把围裙给自己围上，“你指挥，我来做。”
秦书按了下腰窝，狐疑：“你行？”
左骁自信道：“我最近进步了。”
学会煎鸡蛋也算进步。
秦书没打击他积极性，带他看兵法。
接下来十分钟，他们看了八个视频，结论都是做不了。
番茄肉酱面没有肉，海鲜意面没有海鲜，奶油蘑菇意面秦书不爱吃蘑菇……
“要不出去吃，兰姐买早餐的地方好像离得挺近的，”秦书提议，“当然我没有不信任你厨艺的意思。”
“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了。”
左骁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常言道要抓住一个人就要先抓住她的胃，而且在他看来，给心上人做饭是一件浪漫的事。
虽然他手艺不行，但重在心意和氛围。
“我看看冰箱里都有什么。”
房主给他们准备了一些食材，抛去不爱吃的和不会处理的，最后选出一把不知名青菜、一盒牛肉卷、两个土豆、一袋奶酪片和一包泡面。
秦书指着泡面，“这是？”
左骁撕开包装袋，取出调料包，“走个捷径，煮面大同小异，只要汤好喝，面就好吃。”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吃泡面？”
“泡面听起来不健康。”
烧开水，扔调料包和意面，等说明书上写的时间一到，左骁和秦书盯着锅里翻腾的面，异口同声：“熟了吗？”
“……”
左骁用夹子搅了搅，“应该熟了吧，反正还要煮肉卷和菜，不怕不熟。”
食材一股脑下进去，等了五分钟，左骁把奶酪片放进去收汁，出锅后除了颜色不对劲，质感和奶酪意面十分相似。
“好吃吗？”秦书刚卷起几根送进口中，左骁迫不及待问出声。
秦书慢慢咀嚼咽下，调料包果然是作弊神器，没给左骁一丁点创新的余地，“还不错。”
左骁满意了：“那就好，我的做菜思路果然没问题，以后会越来约好的。”
秦书很想告诉他好不了了，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这个鬼样子，完全不是勤学苦练能弥补的。
不过瞧他眸中光彩熠熠，她卷起一大口面以示鼓励。
吃到一半，脚尖被顶了一下，秦书以为左骁伸不开腿，往后退了退，没想到他紧追不舍，竟直接踩住她脚尖。
秦书抬眼，左骁吃得比她快，撑着下巴歪头看她，他脸上还挂着些病气，宽松的睡衣露出锁骨，看起来有几分病美人的姿态。
或许可以给他接个这类人设的戏。
然而病美人不想演戏，只想当个好厨子，一开口便是五星级大厨级别：“我还缺个试菜员，给你个机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