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骑车往南边去，他没去过那栋小洋楼，但不难找，远远的看见一辆轿车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毕竟他只在村长家门口看见过轿车。
小洋楼门关着，他推着自行车在小洋楼四周晃悠，在东边找到一处因为长时间风吹雨淋也没人修理几乎倒塌了半截墙面的地方，小洋楼和他家有一点相似，那就是都挺偏，周围没什么人。
可就算是塌了一些的墙面对于一个九岁孩子来说也过于高了，何况小鱼儿比同龄小孩还要瘦小。
但小鱼儿没有放弃，他把自行车随便靠墙一放，伸手往上一探，打眼估计着还差多少，随处找了几块砖头垒在一起，试了不行就下来到处找砖头，等他把周围的砖头找的都出不多了，终于整条小臂都能够着墙头了。
他用脚尖点着，胳膊用力撑着墙头，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往里看，殊不知他这样的动静加上乱糟糟的脑袋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只是小洋楼里面没有丝毫反应，才让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多么小心谨慎，他扒着墙头往里看，院子里铺的不是小博家的那种黑灰水泥，也不是村长家刷了白灰的地面，而是用红砖交错摆放形成的地面，他正对着的那边墙下还隔出几块四四方方的土地，小鱼儿知道，那是用来种菜的，但里面的土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院子中间摆放着很多大大的箱子，像过年时爸爸提给奶奶家的那种礼品箱，但这里的明显更大，要是能用来捉迷藏多好，但是没人跟他玩，小鱼儿有些伤心，却只有一瞬，他才不跟那群傻子玩呢！
他扭头往两边看，小洋楼的房子跟他家的不一样，跟村子里别人家的也不一样，它只有一栋主楼，两边没有房子，村子里的房子都在一侧有厢房，爸爸经常出去给人盖房子，他说大家都这样盖，这样好看，可小洋楼更好看呀。小鱼儿想等晚上爸爸回来问他。
他看向主楼，楼下面还有三层台阶，台阶离屋子还有一个人那么远，他撑的有点累，头歪着紧贴胳膊，却看见屋子门没关，一个小孩靠着门坐在门口，是个男的，小鱼儿立马想到这是小博他妈说的那个孩子，跟讨厌的小博一样大，那么比他大两岁。
他睁大双眼好奇的往里看，角度找的对，他看的很清楚，男孩手里捧着一本书，手里还拿着一个棒棒糖，糖很大，比手还大，好多颜色一圈一圈的绕着，他用自己机灵的小脑袋瓜判断出这不是村里小卖铺的东西，他没吃过。
没有孩子能抵挡得住糖果的诱惑，尤其是没吃过的那种。小鱼儿想问问他在哪买的，眼咕噜一转，随手拿了块墙头快掉了的砖头，咣咣的砸墙。然后瞅着里面，看到小孩还在看书，一点也没反应，他才想起来，哦，他是个聋子，听不见的聋子。
虽然没问到糖，小哑巴咧开嘴笑了。
有糖吃又怎么样，照样也是残疾小孩儿。
他一高兴，脚尖有点放松，本身就有些摇摇欲坠的转头哗的一下全都零散的倒在地上。
小鱼儿脚扑腾了几下，没有踩到任何着力点，心里害怕起来，胳膊越来越没了力气，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他在心里大声的喊着来人，可喉咙里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出来。
小鱼儿脸色越来越白，胳膊也快撑不住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胳膊扶着他的肋骨把他从墙头抱下来。
“哪家的小孩儿，也不怕把腿摔断了。”
小鱼儿闻言，既因为差点把腿摔断害怕，他已经是小哑巴了，不要再变成小瘸子，又因为爬墙头被人发现了而恐惧，因此脸色更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扭过脖子看向抱他的人，一个男人面带笑意的看着他，小鱼儿害怕的心情由此缓解，男人把他放到了地上，踩着地面的双腿也不再发抖，剩下的那点害怕也烟消云散。
小孩子的心情变化的就是这样快，他还有心思打量面前的男人，因为见惯了自家爸爸的样子，他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长得不黑，但是没有他爸爸胖，不对，爸爸说过自己是壮，那优缺点相互抵消，他也就和爸爸一样帅吧。
小鱼儿用他学的为数不多的手语快速的向男人比划着谢谢，也不管男人能不能看懂，踩上旁边自己的小自行车滴溜溜地跑了，留下男人在身后发愣。
他骑着车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往家里去，小洋楼在村南，他家在村东，都在村子边缘，回家的路途中间会横穿过一条宽宽的沥青油柏路，是前几年村长带头捐款铺的村子主街。
自从过年的时候给他买了小自行车，祁永千叮咛万嘱咐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慢，毕竟村里骑摩托车的年轻人有些多，小鱼儿还是很听爸爸话的，离马路还有老大距离的时候，细瘦的腿就不再用力蹬车。
然后他就被从侧面冲出来的几个同样骑着车的小孩儿逼停了。
为首的男孩胖胖的，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脸颊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细缝，一只脚撑着地，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爬墙弄上的灰扑扑的印子，然后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指着小鱼儿，趾高气扬的问道：“小哑巴，你去哪了？”
话音刚落，身旁几个隐隐以他为首的男孩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小博哥，你忘了，小哑巴不会说话。”说罢便指着小鱼儿嘻嘻笑起来，还异口同声地唱着：
“小哑巴，不会说话，
只会嘟囔呀呀呀。
小哑巴，像告状，
说不出话像傻瓜！”
胖男孩哼哼几声，斜眼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小哑巴，观察他什么反应。
小鱼儿撇撇嘴，从他记事开始，每隔三两天都要来这么一遭，刚开始他还会委屈害怕的哭出来，但次数太多了，也就不像刚开始那么在意，而且他们总这样，却来来回回都是这么几套，没有意思。
胖男孩见小鱼儿不但不哭，而且一点也不难受的样子，感觉丢了面子，但他已经被家里教育过好几次，他爸爸上次打在他屁股上的巴掌印才刚好。
于是扭头看向叫他小博哥的男孩，虎着一张脸说：“不是跟你们说了，叫我老大！”
几个男孩顺从的改口叫他，老大老大的叫起来。
胖男孩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仰着下巴看向小鱼儿，“小哑巴，以后你也要认我做老大，听到没有？”
小鱼儿不理他，胖男孩觉得老大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瞬间把在家时爸爸的警告抛到脑后，把车停好，走到小鱼儿面前，指着他说，“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单挑，谁赢谁就能当老大！”
他扭头看着周围的小弟们，有一个比小胖孩还高一截，但同样认同的点头应和，显然都是被小胖的战力征服了。
小胖看着小鱼儿踩着脚蹬的腿，似乎还没他的胳膊粗，哼了一声，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但这是他当上老大的第一天，所以必须让小弟们看看他的厉害。
想着便要上前把小鱼儿从车上扯下来单挑。
小鱼儿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这两年已经摸索出一套对付他们的办法。
他一直注意着周围，看见有几个大人的身影，他踩了半圈脚蹬，把自行车停到小胖车的旁边，然后从车上下来跑到小胖面前，睁着大眼睛挑衅的推他一把，他没什么力气，小胖纹丝不动。
小胖自以为这是小鱼儿对他比试邀约的回应，而且他没想到小鱼儿竟然真的敢应战，原本只是一条细缝的眼睛都睁大了些许，周围小弟们都看着，小胖双手在胸前交叉握着便要动手。
小鱼儿才不理他，挑衅完了立马跑回车子旁边，用最大力气把他的自行车往小胖车子上一推，车子上的铁管碰撞起来制造出不小的声音。
小胖看到小鱼儿还敢砸他新换的自行车，带了几分假装的生气瞬间变成实质，中中的喷着鼻息就要上去打他。
离的不算太远的大人听到动静，说这话往这边走来，身高优势让他们还没走近就看见祁刚家的孩子怒气冲冲握着拳头要打祁永家的小哑巴，还有几步远的距离男人们就开始大声呵斥，“你们干什么呢？”
小孩子们统一的往后看，面色一慌，尤其是还看见自家长辈在的，脸都憋红了。
小胖也不例外，刚才走在前面喊话的是他大伯，他着急忙慌的开口：“我们跟小哑……鱼玩呢！”
他们走进小孩堆里，祁强把蹲在地上的小鱼儿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尘，旁边一个男人把小孩们的自行车扶好。
看见小鱼儿胳膊上一片一片的红印，有的还泛着血丝，在他细白的胳膊上显得很是触目惊心，“他们打你了？”祁强绷着脸问。
小鱼儿看了一眼祁强，扫视一圈周围的孩子们，最后把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小胖身上，对上小胖‘你别乱说话’的眼神，瘦弱的身体倏然打了个抖，往祁强身边挪了一下，然后抬头怯生生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们，湿漉漉的大眼睛要哭不哭，最后缓缓摇摇头。
小胖虽然觉得小哑巴的样子有点他说不出来的奇怪，但看见小哑巴摇头了，赶忙开口：“大伯你看，我们没打他，他还推我了。”周围小跟班们也是不住的点头应和，“就是，就是，没打他。”
男人们看看小胖又看看站在他旁边小鱼儿，一个健壮凶恶，一个瘦弱怯懦，还是个小哑巴，祁强脸色铁青，但不只是因为小孩子的恩怨。
一般来说他们大人是不管小孩子玩闹的，但他们几个从小就是跟在祁永屁股后面玩大的，而且祁永一手干净利落的瓦匠活，村里多少年轻人跟他搭伴去给人盖房子，顺便学手艺，人家还不藏私，名声一顶一的好。谁不知道他最宝贝家里这个小哑巴，小鱼儿从出生就大病小病不断，大一点之后没少因为孩子被欺负找到别人家里……
祁强越想越远，越想越觉得自家侄儿不是个东西，欺负一个身体不好还比他小的哑巴，怎么这么有本事呢？
小胖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大伯，直觉不好，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后退，祁强看他这样子跟更是来气，往前一步然后一脚踢在侄子的屁股上，小胖踉跄几步才站稳，顿时哭出声来。
剩下的小孩们更是胆颤心惊，抓着自行车不敢动。男人们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大伯教训侄子本就天经地义，小博又不是女孩，哪那么娇气？
祁强凶着一张脸，走过去抓着小胖的衣领，“你还有脸哭？以后还打不打小鱼儿了？”
小胖一边哭着挣扎一边重复着喊叫：“我就是没打他！就是没打他！”
祁强怒火中烧，提溜着他就要往他家去，小鱼儿看够了拉拉身边一个大人的衣角，用手指了指东边，男人点点头，一手把他的自行车提过来，“要回家啊，你慢点骑，回家让你婶儿给你擦擦药。”
他们都知道祁永今天去县里找人谈活儿了，说不定过两天要带他们一起出去干活。
他们才不会阻止祁强教训小博呢。
晚上祁永回到家，看见小鱼儿胳膊上的已经处理好的伤口，心疼的问：“怎么弄的？”
小鱼儿跟他打手语，‘我自己弄的。’
祁永以为他怕自己难受，不敢说实话，眼里充满不信和疼惜的答应让他明天吃两个冰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