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瞎子在天晴胡同租了间四合院儿。不大,加上厢房也就小四间、一个人住够了。他以前的房子在南二环,遇上堵车管制什么的出门不方便。解大当家的说风就是雨偏偏他命由天不由己——心血来潮上一秒找他吃饭、等他地铁出租巴巴地到了地方饭点儿早过了人在开会了。如此反复几次齐爷一拍大腿、数了数家当一鼓作气搬到市中心。
隔五分钟就是北海,开十一路都耽误不了解总召唤。
爱情可以克服一切障碍。
天晴胡同住的都是老人,看着其貌不扬的、数数家产晒晒祖辈都能吓死人。子女孙子什么的基本都在纽约伦敦混上流社会,老一辈们吃不惯洋饭、守着自家老宅遛鸟打牌也挺乐呵。就是看来看去街坊邻居老是这么些脸也腻了,好不容易逮着个新面孔就能议论上好几个月。
墨镜儿搬家的时候阵仗挺大,他自己是没什么行李,全是解总放他那儿的宝贝。一辆面包车直接堵死了胡同道儿,饭点儿刚过、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就搁门里伸着脖子看热闹。
呵、大冬天的就穿个皮衣,这也没太阳还戴着副墨镜、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只是这□□怎么一件儿接一件儿搬下来的全是月季花?
“小兄弟刚搬来?怎么称呼。”
光头王先打头阵,他是真早年在道上混过进去过的、后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没除掉一身匪气。老了倒因为这种豪爽江湖气混成了这片儿的领军人物。
不像好人的黑眼镜儿搬进去最后一盆花、冲光头王递了根儿烟。
“叫老齐就成。”
光头王只想笑,心说跟谁装老成呢?你爹我混的时候小子还在家门口玩儿泥巴。
“小齐喜欢养花儿?怎么都是月季啊。”
小齐降了辈分也没生气,也给自己点了根烟、扭头看着院儿里那堆绿叶笑。
“啊,闲着没事儿、给媳妇儿养的。衬他。”
“小齐有媳妇儿啦?”
说话的是光头王的老婆、多大年纪的女人都喜欢凑热闹看帅哥,况且热闹还是帅哥还成了对门儿邻居。
“你叫我王大嫂就成,这我家的,都叫光头王。小齐媳妇儿喜欢花儿?诶这月季可娇,不过养好了好看、一年四季三季开,漂亮着呢。”
小齐一直笑,听王大嫂说完进屋里拿出来一大袋进口巧克力。
“嫂子好,今儿刚搬来、进进出出的打扰大家了、这点儿小礼物劳驾嫂子帮我跟大家分一分,赶明儿我这儿拾掇好了请大家吃个饭?”
“诶哟、这话说的。”王嫂子笑得合不拢嘴,
“都街里街坊地这么客气干什么。等会儿我做、来家里吃饭就行。别客气、啊。”
一顿饭的功夫小齐就成了老齐。男人的友情也就是几瓶酒的事儿,况且小齐毫不抠门儿、一出手就是20年陈酿。一个个退休老大爷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听小齐忽悠几句就要跟他拜把子称兄弟了。
大妈们也听得要掉眼泪——多好一小伙子啊、文物鉴赏艺术家偏生得了眼疾,年纪轻轻就得退休养老。挺疼媳妇儿可媳妇儿忙着工作、只能自己养养花睹物思人,这不、明儿还打算去弄只八哥回来。
老齐隔天真去买了只鸟。跟光头王哥几个去市场逛一趟,就提溜回来个鸟笼子。本来老头们都劝他买只八哥,好养活、学话快。结果老齐一眼瞅见这花里胡哨的小鹦鹉就挪不动腿了、非把它弄回来。
还给这鹦鹉取名字叫小花。
“漂亮、像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就叫花儿。”
嘿,哪有说自家媳妇是鸟的。
大妈们在饭后听到这则小故事,长吁短叹可惜了,不然就这笔正疼人的小伙子、给自己家侄女儿表妹什么的介绍一下多好啊。
解雨臣是在月季第一次开花的时候过来的。俩人就隔三公里、偏生他最近忙得脚朝天一个多月愣是没见上面。
当代科学能解决空间距离,解决不了人不能影分身。
“老齐,今儿来家吃?”
饭点儿的时候隔壁老吴头儿问了一嘴,
“你嫂子早上买了猪大肠,鲜着呢。”
老齐正在院儿里摆弄月季,闻言随手剪了几朵、找个塑料瓶给人递过去。
“不去了吴哥,今儿媳妇儿回来。等他。”
“嘿,这花儿养得真好。诶哟,那不打扰不打扰。小两口好好聚聚。”
老齐搬过来一个多月了,传说中的媳妇儿也就听个耳朵、半个人影没见着。
四月份的天儿七点过就黑了,一群老头老太太弯儿都遛了几个来回、还是没瞅见传说中的老齐媳妇儿。
真是忙。赶明儿遇到了得好好劝劝,不着家哪儿成啊?
八点过老齐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媳妇儿。
解总一进院门儿就被满院的月季整懵了,晚风一吹、透心的香。
“你这是下岗工人花市再就业?”
转头就瞅见屋檐下挂着的鸟笼,里面五彩斑斓的红嘴鹦鹉还不会说话、就知道吱哇乱叫。
“行啊齐大爷,养老生活挺不错的。”
齐大爷跟在他身后关了院门,转头就把人抵柱子上亲了个够才放开。
“你是狗吗?”
解总拿袖子擦嘴,反正衣服也被这王八蛋揉皱了得换。
“喜欢吗?我觉得特别像你。”
满院儿粉月季,深深浅浅的粉、开得肆意绚烂,确实很像张牙舞爪的解雨臣。非得靠近了凑上去,才能摸到娇嫩的花瓣儿、嗅到满口芳香。
可惜花儿不是谁都能凑得近的。
“香不香?花儿?”
墨镜儿埋在人脖子上吸了一口,“真香。”
解总一把打掉他的狗头,
“问花儿呢还是问人呢?”
“都一样。”
被打开的人又贱兮兮地去牵人手,
“我反正觉得挺香。”
灯下照美人、美人比花娇。鹦鹉可能是个见色忘义的,瞅见好看的就亢奋。况且齐瞎子天天对着它花儿长花儿短的鸟耳朵都起茧了,就这么四目相对突然福至心灵叫了一声:
“花儿!”
“花儿花儿!”
刚学会说话的小鹦鹉兴奋坏了,扯着嗓子喊花儿不消停、气得老齐宵夜想吃烤小鸟。
“嘿这狗玩意儿,我教了一个多月不开口、你一来就献殷勤。”
说着要去揍鸟,恶狠狠地。
“不许叫!花儿只能我叫!”
鹦鹉欺软怕硬,怂得缩起来吃小米。
“吃饭,我饿了。”
解总不想理发疯的一狗一鸟,率先进了屋。
隔天吃饱喝足的老齐领着鸟出门遛弯儿,遇见个人都炫耀一番自家鹦鹉会喊“花儿”了。
“嘿,有天晚上我看到老齐媳妇儿了。我往外瞅了眼,看见个穿粉衣裳的高高瘦瘦的进院门儿。”
“诶诶,前儿早上我也看到了、天不亮人就出门了。是真忙啊。就我瞅着那身形怎么像个男的呢?”
“不能吧,哪儿有男的叫花儿的?估计是短头发的姑娘,这年头女孩儿都喜欢打扮成小男生那样。”
“嗯嗯,有可能。害你别说这老齐,真疼媳妇儿啊。你看这几天给他高兴的,跟孩子会叫妈了似的。”
“可不是咋地,那天老齐媳妇儿走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大捧花呢,就他自己种的那月季、养了一个多月一把给人摘了。呵、这好男人,少哦。”
“你们说老齐媳妇儿干啥工作的啊?咋这么忙?来一回还晚归早出的、上回我看老齐三点就开始准备菜了、愣是八点多才听到院门响。”
“害,谁知道呢。估计白领吧,听我家那口子说老齐提过一嘴、什么大老板,肯定忙。”
老齐开始饭点儿外出了。买了辆自行车,框里放着个保温袋。
“老齐又去给媳妇儿送饭啊?嘿、真好。”
“啊,对。好容易给人劝的记着吃饭了、难得。”
“哈哈哈那你快去,别耽误了。”
春短夏长,天儿渐渐热了。月季又开了两回,传说中的老齐媳妇儿还是只留了个清瘦高挑的短发背影活在胡同街坊的茶余饭后里。
盛夏暑难消,上年纪的人吹不惯空调、就三五成群的一人一把蒲扇一杯茶坐门口嗑瓜子儿吃西瓜。
“将军!嘿!”
围了一圈儿看下棋的人还没喝完彩,就看到老齐家门口站着个粉短袖正找钥匙。
“嘿!老齐媳妇儿!”
王嫂子率先吼了一声,粉短袖动作一顿、犹豫着回了头。
是个男的。
长得眉清目秀挺好看,但确实是个男的。
吃瓜群众们嘴巴都快掉下来了。
粉短袖挑了挑眉,认错人的大姐有点儿尴尬。
“哎呀,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你是老齐的……朋友吧?”
粉短袖还没说话,门就从里面儿开了。
“今儿早点儿?还说去接你呢。”
“老齐,这你……朋友?”
光头王棋也不下了,跟着大伙儿盯着俩人、主要盯着老齐伸出来揽着人肩膀的手。
“诶,王哥。大伙儿下棋呢?介绍一下,”
老齐转过来、把人搂结实了。
“这我媳妇儿,花儿、好看吧。”
“诶诶,好看好看……”
“好看……好看……”
围观群众们本能地应着、夸是真心实意的,就是因为震惊声音有点儿干巴。
“嘿嘿,”老齐笑得像个傻子、揽着人进去了。
“你们玩儿,我们先吃饭。”
砰。
院门关上了。
吃西瓜的嗑瓜子儿的都停下来,好一伙人面面相觑。
男……男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