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绻发现裴引忱这些天有些不对。
接连几天,家里多出来许多经书铜炉,甚至裴引忱房间那股旖旎的气息都成了木质香的味道,还有点烟熏的意思。
沈绻太熟悉这个味道,这是那个最出名的愿望服从调剂寺庙出品的香。
她经常莫名其妙地路过那里,一来二去,也对那里多了几分了解。
裴引忱若是要培养兴趣爱好,沈绻管不着。
但问题在于裴引忱最近天天回家,连门都不出了。
他俩是商业联姻,青梅竹马长大,有感情没爱情,平时很默契,在外头各玩各的。
她是沈家独生女,锦衣玉食长大,没吃过苦,结婚是为了给家里一个交代。和裴引忱这么个不着家的搭上,等于多拿一份钱继续过好日子,她乐得自在。
她满世界血拼,他当深情备胎,两人的生活是那么美好又相安无事,沈绻一度觉得自己真是嫁对人了。
两个人在外头碰面都装不认识的人,双双不归家才最好最正常,各自潇洒,谁都管不着谁。
但裴引忱已经有半个月不出门了,待在家里也不再和从前一样,和手机另一端的女孩煲电话粥。
十来天过去,沈绻也不由担忧了起来,一起长大,相互关切一下的情分还是有,她担心裴引忱是不是出问题了。
想不出来裴引忱不出门的理由啊。
半夜睡不着?胃病?癌症?精神衰弱?精神分裂?如果是这些问题,都可以直接找医生,好歹沈家裴家都是有名有脸的家族,医疗资源这方面无需担心。
如果是感情问题,那从他在外头给人做舔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混不到名分啊。
哪怕他是忽然间又想不开想要个名分,那也可以更直接一点,找那个女孩推心置腹聊一聊,但别不出门啊。
那个姑娘名字好像是叫李曦谣来着?沈绻在想起这个名字之后,感觉脑子里渐渐浮上来了这个女孩的事情。
她确信在此之前她真的对李曦谣没有什么印象,这种感觉就像被强行多塞了一段记忆,让人很不舒服。
沈绻看一眼墙上挂钟,又十个小时过去了,之前裴引忱还会去花园里走动走动,今天连房门都没出。
出于对裴家的负责,沈绻慢吞吞走上楼,停在裴引忱房门口。
还没敲门,她先听到裴引忱振振有词念叨的声音传来。
沈绻听了好久,只觉裴引忱语速越来越快,至于讲的到底是什么,她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认识裴引忱这么多年,深知此男从来不是爱读书的货色,于是玩心大发抬手敲门:“老公,你不会往家里带了人吧?”
她话音刚落,房里传来椅子倒地的砰一声响动,随后一连串稀里哗啦的声音传进耳中,接着又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反应这么大?
沈绻怕裴引忱摔坏了脑子,心急地敲敲门:“你怎么回事?能让我进来吗?”
她在心里默数两秒,想着如果裴引忱没声响,就直接进去。
“没事,进吧。”裴引忱声音由远及近,亲自走到门口给她开门,面上有些无奈。
沈绻见他面色平和,心中怀疑见了鬼。
换之前,沈绻要主动来找裴引忱,他都会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像见了蛇一样。
他对她的不耐烦来得很突然,就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沈绻那时花了很久适应青梅竹马的性情大变,如今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不希望裴引忱再给自己添麻烦。
不仅仅是两人要如何相处,还有裴引忱变化的原因,如果是他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会觉得很棘手。
但目光一升至裴引忱房中的布置,沈绻心里腾起的疑云就被打消,家里多出来那些木架子铜炉经文,原来都在裴引忱房里。
甚至他的桌案上还密密麻麻地抄着经文。
裴引忱这样,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也早就被镇下去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裴引忱是个一心向佛的人呢?
裴引忱房中现在叫一个莲香环绕清心寡欲,仿佛再不是纠缠在李曦谣身边的深情哥哥样。
“失恋了?”沈绻上上下下打量裴引忱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任何外伤后,语出惊人。
裴引忱捻着手里木串子,神色一僵,撇撇嘴角应一声,转身要回砚台前。
迈了两步,他又忽然回头。
沈绻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目光,看得她心头一惊。
夫妻二人一贯默契,两人昼夜交错地出行,纵使裴引忱这些天并未怎么出门,却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见面。
沈绻也是此刻才又看清楚裴引忱那张脸。
他大约是许久没打理头发了,几根略长的发丝垂在他面庞前。
脸依然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如出泉之石,温润带些凉意,却不失气度。
只是,几根发丝投下的那点阴影,竟让裴引忱往日眼中的光彩都寂灭。
他看向她,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高大身形投下的影子仿佛要将她全部笼罩。
沈绻没动,不自禁蹙起眉头。
她读不懂他眼中的意味,只觉冷汗直往外冒。
说他失恋是玩笑话,从前两人还能和和睦睦的时候,沈绻时常说点这种玩笑话,裴引忱也总会一笑了之。
她许久没和他开过玩笑,是见他今晚好像和之前又有些不同,想开口试探他一下。
未曾想裴引忱却真的听进去当真了。
裴引忱什么样子她都见过,悲喜哀乐,性情大变,都尽收眼底过,唯独现在觉得陌生。
他眼中一心一意看着的,分明是沈绻,沈绻却觉得,她眼中看到的裴引忱,是一个没认识过的人。
未等沈绻斟酌言辞,裴引忱又率先开口:“要不要猜猜是谁?”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沈绻。
沈绻心绪千回百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裴引忱话中意思是猜猜他是谁,还是让他变成这样的是谁。
须臾,她脑中的自我意识便褪下,心中换上没来头的、万马奔腾的不爽。
那些东西能放出来,能把裴引忱房里炉子扬了,踏个一屋墨水马蹄印。
她明明是上来送一下温暖,关心一下他,怎么反倒被质问起来了?
她此刻默认了裴引忱是在明知故问,挑衅她,让她说出在外的那女人的名字。
可她凭什么要说出那个名字?她就只知道念高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和着了魔一样,绕着李曦谣转来转去。
一边转来转去,一边还要莫名其妙对沈绻释放出一些恶意。
为什……
“叮——”
房中铜炉碰撞出清澈悠扬的回响入耳,沈绻的思绪戛然而止,心神倏然稳定下。
裴引忱也不过是问事罢了,怎么能被牵着心绪走。
要沈绻待见李曦谣确实是有点难,倒无关裴引忱是不是沈绻名义上的丈夫,主要光一起上学的那几年,她莫名其妙受的那些白眼,就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话虽如此,她沈绻也不是那种故意破坏别人感情的人,裴引忱搞质问她这一出确实是让她不高兴。
“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有事可以直接说清,我们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沈绻径直开口。
裴引忱盯着她看了许久,眼中泛起红来,看得沈绻一头雾水,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等沈绻吐字出来,裴引忱俯身,轻轻将脑袋搭在她肩上了一小会儿,失魂落魄地又走回去。
他忘了关门,渐远的身影显得房中幽怨的滋味更足。
沈绻轻轻替裴引忱关上了门,没听到裴引忱轻轻开口。
她觉得他等会儿可能要在门后痛哭,为了留出私人空间,沈绻当机立断快步下楼。
跟裴引忱领结婚证时签的和约里,可没有包安慰失恋丈夫的条款。
所以说丈夫天天在家不出门,真的很麻烦啊。沈绻无奈叹息。
她一边下楼一边画十字祈祷,“信女愿荤素搭配换老公流连在外不归家。”
“再不要离开你。”裴引忱靠在门后,听着沈绻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变轻,喃喃道。
十点,沈绻正躺在影音室看电影,手机嗡嗡响,屏幕亮起,是妈妈二字。
她暂停了电影,按下接听键:“还不睡呢妈妈?”
李女士中气十足:“这不还有半小时呢?支棱起来和我聊会儿。”
李女士的休息时间是雷打不动的十点半,十点左右就会回房间,十点半一过,谁都别想见到醒着的李女士。
“行。”沈绻揉揉眉心,支棱起身体,以一个看上去更摆架子的姿势坐好,恰好她现在也有事情想和李女士商量,“说起来我好久没回家了,要不我回去住几天呢。”
裴引忱回头看她的那个眼神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那张脸惨白惨白的,沈绻怕他到时候因为忧伤过度拆家伤及无辜。
尤其是他那个轻轻的拥抱,实在是让她无法再安心待在这里。
回家一趟,还能让李女士把裴家家长叫来,一起商量,看看她和裴引忱的这门婚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婚事本来就是两人还小的时候定下来的,她接受,也只是纯粹觉得裴引忱怎么在外面玩,也总不会脱离她的预料。
但现在不同了。
换以前,裴引忱根本不会给沈绻什么好脸色看,她猜是因为裴引忱要维持他心里期待的那种,深情付出专一感。
然而今天,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觉得仿佛看到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无论是因为谁、因为什么感情而受伤,人至少不应该变成那种,连魂不守舍都没法搭边以形容的样子。
她虽然不懂裴引忱话里到底什么意思,但正常的裴引忱和她说声没事之后,根本不会和她多说话。
还有,家里多出来的那些铜炉经书香脂,她打心眼里怕裴引忱真去做北平佛子。
这事传出去,她沈绻会成为圈里的笑柄。
“沈姐,你老公换新人设了啊?”
“沈姐,能让你老公赏个脸给咱公司做个法事不?”
沈绻脑瓜子嗡嗡起来,开始觉得不太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