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bliquity

    姜漓雾刚来江家时,妈妈提醒她:“行彦这个孩子,不喜欢肢体接触,你和他相处要尽量避免这些。”

    不喜欢亲密接触?为什么?

    和亲人抱抱、贴贴、亲亲不是很正常的吗?

    姜漓雾觉着,哥哥好奇怪。

    只有蛇才会这样。

    冷冰冰的。

    姜漓雾忍不住担忧:大家会不会讨厌哥哥?

    事实证明,姜漓雾的担心多虑了。

    大家并没有讨厌哥哥。

    相反,姜漓雾嘴再甜,笑容再可爱,也比不得哥哥竞赛拿奖、考试第一,以及被耶鲁大学录取,获得的夸奖多。

    姜漓雾好郁闷,被那么多人喜欢的哥哥。

    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哥哥是不是没有意识到,我们是一家人啊。

    姜漓雾只好以问题目为借口,敲响哥哥的房门。

    哼,才不是为了想学会他的学习方式,考的比他好呢!

    绝对没有!

    但是总那么打扰他,不太好吧。

    妈妈说,最近哥哥在准备毕业论文、忙着公司项目推进以及TED演讲。

    他好忙。

    接连问过几次问题的姜漓雾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他。

    她苦思做题,坐了半个小时,也发呆了半个小时。

    数学题好难。

    老师讲的内容她听不懂,家教讲的她也听不懂

    但老师说这是考试重点,必定会考。

    姜漓雾抱着卷子,去找哥哥。

    哥哥——

    没有在学习!

    哥哥在!

    在打游戏!

    好过分!

    姜漓雾那点踌躇和赧然瞬间消失。

    她让哥哥讲题,哥哥自然地接过卷子,放下游戏柄,不管游戏的小人被恶龙打死。

    哥哥好聪明,三言两语帮她捋顺在脑中乱飞的字母和符号,把它们归类成简单易懂的公式。

    这类题型困扰她一个多星期,所以当她独自做对一道题后,她十分兴奋、激动地凑上前,亲了哥哥一口。

    糟糕……

    忘记哥哥不喜欢亲密接触了。

    哥哥没有太多反应。

    黑眸淡淡扫她一眼。

    只一眼,足以让姜漓雾焦灼,垂头,手指交缠,仿若犯了天大的错误。

    江行彦难得正色道:“以后你不能随便这样亲别的男生。”

    “哥哥,也是别的男生吗?”

    “不然呢?”江行彦手肘支起,托脸,斜睨她,有些无语。

    “哦,好吧,不过我没亲过别的男生,但是有别的男生亲我。”

    “谁?”江行彦语气不自觉加重。

    姜漓雾清亮的圆眼,眨巴两下,老实交代:“有个男生和我一起参加作文比赛,我们双双获奖,公布获奖的那天,我们俩在外面采购买元旦晚会所用的装饰彩灯,他一激动就亲了我一下。”

    “亲你哪边?”

    单纯的姜漓雾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她乖乖地抬手指了指右脸。

    下一秒,江行彦很凶地拽着她的手,拉着踉跄的她进入洗手间,抽出一张张湿巾,用力在她清透白皙的皮肤上下摩挲,意图盖去某些早已不存在的痕迹。

    很快,姜漓雾的眼眶和脸颊都泛起绯色。

    好疼。

    镜子里,少女的皮肤稚嫩,来回几下,右脸明显比左脸肿了很多。

    她哇一声就哭了。

    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漓雾感觉到体内有温热液体流出。

    姜漓雾低头又抬头,眼泪决堤,哭的很更厉害了。

    是血。

    一条蜿蜒的血迹自大腿内侧往下流,雪白的肌肤衬得那抹红色,很是刺眼。

    江行彦动作骤然凝滞。

    他下颚绷紧,皱眉俯视她,像是在看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不知从何下手。

    “死不了。”

    “我知道。”姜漓雾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月经。”

    初中开学没多久,老师安排女生们集体去阶梯教室学习生理知识,姜漓雾有认真听讲。

    班里女生也都陆续来月经,只有她还没来。

    妈妈有些不放心,领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只说她幼时营养不良,身体亏缺,饮食上多加注意,营养均衡。

    她哭泣,是因为她还没做好人生翻开新篇章的准备。

    而且,听班里有女生说来月经很痛的,她最怕疼了。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恍惚间,姜漓雾听见剧烈的关门声。

    她抽抽鼻子,没缓过来劲,微微发育的胸/脯,一上一下起伏着,她默默抽出湿巾,掀起睡裙,轻轻擦掉腿上的血。

    她蹲下,顺带着把地板上红色血渍也清理干净。

    可是,刚抹去一个红色血渍,新的红色血渍又在地板上绽放。

    她洗洗手,揉揉眼睛,用纸巾擦掉湿痕,扔到垃圾桶。

    回想起好友曾说过,有次出去玩忘带卫生巾的解决办法。她抽出长长的纸巾。对折几下,厚厚一团,放在内/裤上面。

    随后她缓慢提上内裤,生怕纸巾会掉落。

    做完这些,有点不太会走路,她试着抬抬腿,异物擦过全身最柔嫩的地方,很不舒服。

    做完这些,她余光瞥见原本干净的垃圾桶有几张沾染血迹的卫生纸,未散去的红晕,再次铺面双颊。

    她又抽出几张纸巾,盖在上面。

    刚想离开,转念一想,不如直接把垃圾扔掉。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

    她蹲下,将用过的垃圾袋系好蝴蝶结,接着,打开橱柜的门,为垃圾桶寻找新的合作伙伴。

    “姜漓雾。”清冽的嗓音落在头顶,带着几分笑意,“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姜漓雾显然没想到他回来那么快,微愣后,小声解释,“我没有偷偷摸摸。”

    她保持蹲着的姿势,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抬头,天花板的白炽灯打在她一截白白的后颈上,宽松的睡裙和纤薄的背脊间隙里,依稀可见粉色内衣透出。

    一条肩带滑落,另一条挂在肩膀处带子不用想也是什么。

    江行彦凝视她通红的耳朵,啧一声,女孩就是麻烦。

    姜漓雾接住他给的塑料袋。

    透明的、印着雏菊花纹的塑料袋。

    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女性卫生用品。

    见她一脸茫然,江行彦随口问:“会用吗?”

    热爱学习的姜漓雾,懵懵地接过他的话,“哥哥要教我吗?”

    姜漓雾问这句话的时候,哥哥的形象在她心中,还是讲题时那个什么都会无所不能的哥哥。

    她没想那么多。

    那天,姜漓雾换上新的粉色内/裤,上面承载能接住液体的月亮船。

    是哥哥提前放上去的。

    经此一事,姜漓雾小心翼翼,怕再惹哥哥不高兴。

    白天相处时,透过细微末节观察哥哥的反应,晚上睡觉前复盘那天发生的事情。

    她在思考哥哥,究竟因为什么原因发怒。

    她最初以为,哥哥是因为她亲了他而发火的。

    但细想,不对劲。

    冬天,雪地上,害怕摔倒的她从拽着哥哥衣服到牵起他的大手,未曾见哥哥皱眉不悦。

    春天,划船时,船身晃了下,站起来拿三明治的她不小心坐到哥哥腿上,哥哥也只是笑着打趣她是个贪吃鬼。

    夏天,游泳池,哥哥嫌弃她体力不好,但还是会耐心教给她游泳,除了偶尔被她不协调的四肢气到,打几下她的屁股。

    秋天,煮红酒,哥哥的酒杯碎了,他会拿起她的杯子品尝。

    他们是很亲密的关系,哥哥不会在意这些。

    综上所述,哥哥生气,另有其因。

    事情发生一年后,班里有女生早恋,那个女生的妈妈来学校,姜漓雾领着她来到班级,在姜漓雾的印象里她很温柔的阿姨,会从烤箱里拿出好吃蛋糕和姜人饼干。

    可就是那么温柔的阿姨,当着班内师生的面,砸碎手机并扇了她女儿一巴掌。

    接连几天,全校都在讨论,说那个女生和职校的黄毛谈恋爱,用零花钱偷买手机和电话号码,和黄毛每天聊到半夜,两个人当街接吻还被学校老师抓个正着。

    那一刻,姜漓雾隐隐猜到哥哥生气的原因。

    兄长不是长辈,是平辈,但也有管教职责。

    哥哥是怕她早恋,所以才会发火。

    她很想告诉哥哥,亲她的男生不是黄毛,可惜那个男生寒假过后就转校了,姜漓雾没机会领着那个男生到哥哥面前证实这一点。

    早恋就像高悬在她和哥哥中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泛着寒光的利剑击退她一次次想谈恋爱的少女情怀。

    她不敢提到这个话题,更不敢当着哥哥的面提起别的异性,生怕敏锐的哥哥步步逼问,扼杀她萌发的情意,并惩罚她。

    一想到高中三年的惩罚,姜漓雾忍不住打个寒颤。

    手机屏幕按灭,姜漓雾对黎宇航笑了笑,无声用口型说:“回家联系。”

    黎宇航被她清甜的笑容晃了心神。

    他家中好几个长辈分别在娱乐圈担任制片人或导演。他资源尚佳。他从小浸染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见惯了里面的黑暗,并不代表他认同。

    谁内心没有干净一隅?

    谁不向往美好的事物?

    姜漓雾回更衣室脱下学士服,摘下学士帽,提着书包,一路小跑追上江行彦。

    额前碎发黏在她冒着薄汗的额头,不爱运动的姜漓雾气息不稳,她望着许久未见的哥哥,粉嫩的唇瓣上扬,梨涡在脸颊绽放,声音像冰镇汽水里的糖果,甜不腻的清爽,“哥哥,你怎么从瑞士回来啦?”

    “这次回来多久?瑞士收购案完成了吗?”

    “还是说,哥哥这次来就不走了?”

    唧唧歪歪一堆废话,没有江行彦想听的。

    姜漓雾怀揣忐忑打听道:“对了,你和校长他们聊了些什么?”

    江行彦脚步稍顿,回以冷笑,反问:“你说呢?”

    他精心养大的妹妹,娇贵,惧热。可国际高中体育课包括高尔夫球、橄榄球、棒球等,需要室外进行运动。江行彦本想以家长名义捐赠室外空调系统,恰好碰到学校总集团股东抛售股份,所以在她入校前一年,江行彦大量购买股份,三次举牌,成为赫德教育集团的第三大股东,以土地使用权投资入股,涵盖室外空调系统及建造图书馆。。

    集团大股东莅临指导,分院校长来迎接,不正常吗?

    看样子,这些姜漓雾都忘了。

    天天上学脑子一进一出,也存不住东西。

    姜漓雾只当哥哥是不想回答,她蹦跶两下,跑到他前面,右手放到头顶,比量,笑眯眯,炫耀道:“哥哥,你看我,我长高了许多!”

    闻言,江行彦低眸,瞧了眼她。

    姜漓雾满眼都是他的模样,确实可爱。

    像他养过的宠物,湿漉漉的黑眸闪烁光芒,满心欢喜地期待主人大手的抚摸。

    江行彦揉揉她的头顶,表示赞赏。

    他放慢脚步,和姜漓雾并肩走,听她讲最近发生有趣的事情,

    树影婆娑,浮荡视线。

    雨后的草木清香和哥哥身上的雪松琥珀香交织。

    如同柏树屹立悬崖,被海风拂过后的清冽。

    很好闻,让人心安的气息。

    行走间,他们手背偶尔会碰到,哥哥的皮肤微凉干燥。

    姜漓雾想牵住哥哥的手,就像她会牵起妈妈和朋友们的手一样。

    可看着哥哥冷着一张脸,姜漓雾立即打消念头。

    一路上,许多同学的目光驻留在他们身上,有几个平常和姜漓雾不太熟的女同学联袂而至,话里话外想认识江行彦。

    姜漓雾假装没听懂她们表达的意思,三言两语打发她们。

    这事,她做得无比熟练。

    为了怕尴尬,姜漓雾又继续讲发生的有趣之事。

    当她提起彩排时和男主持人闹出的笑话时,江行彦脑中闪过,方才少年少女站在一起,很是青春的画面,像校园电影的海报。但他觉着,哪哪都不顺眼,想撕碎。

    至于男主持?

    怎么是个男的,都和姜漓雾有关系。

    “姜漓雾。”江行彦眸光略深,声线戏谑低沉,“送你是来上学的,不是让你来谈恋爱的。”

    “啊?”姜漓雾听到这句话后,瞳孔微震。

    心脏怦怦狂跳,她没想到这个话题会来的这么快,她和哥哥三年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他们几乎每晚都会视频聊天。

    她自认为,她是个好学生,每天按时上课,认真听讲,考试成绩优秀,这些哥哥都知道。

    哥哥这句话说得好像她不务正业一样。

    “我毕业了,而且还是优秀毕业生。”

    姜漓雾这句话的本意是她高中三年有好好学习,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

    偏偏落在江行彦耳朵里,意思变成她毕业了,可以谈恋爱了。

    江行彦拿出烟盒,手腕稍稍用力,拿出一支香烟,轻咬烟蒂,“顶嘴?”

    姜漓雾抿唇,“不敢。”

    不是没有。

    不是不想。

    是不敢。

    那就是心里不服气?

    江行彦笑了笑,未语。

    姜漓雾被她隐晦不明的眼神,盯得后背冒冷汗,“他……他是迷,迷路了。”

    她一紧张就结巴,“我,我在…给他指路。”

    很好。

    江行彦笑意渐浓。

    许久未见,姜漓雾不光为了小白脸反驳他,还为了小白脸当着他的面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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