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已经收回了手,指尖却不自觉地轻捻着,方才触碰过她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指腹,带着些许灼热的错觉。
他低声道,嗓音比平时暗哑了几分:“霍老将军去世,他三个儿子手下各有几万人马,互不服气,各自为政,即便有圣旨在,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那确实麻烦……”赵荣华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那可以募捐吗,让爱国之事都捐出一些金银珠宝、米面粮油,这样顾大将军的兵马就可以……”
顾长风轻轻笑道:“这打仗的花销非比寻常,那可是整整二十万的大军,光是一天的粮食就得三千石,差不多得两千五百两白银,这还仅仅只是一天的粮食,那还有士兵的饷银、兵器、医疗、运输呢?”
赵荣华已经糊成一团浆糊的脑子缓慢转动了一下,想到自己在宁城时,不过一千人的驻兵一年就得花费一万两的银子,况且还只是驻兵,各种物资还没有长途运输的费用以及损耗,这么粗略一算,哪怕半年就得花上白银百万,赵荣华自己都被吓到了。
“可之前跟胡人不是打了整整十年吗……”
顾长风点点头:“那十年把仁宗皇帝和哲宗皇帝两代攒下来的国库都消耗殆尽,即便如此,士兵也不全都是等着吃粮饷,还要自己开荒屯田囤粮……”
顾长风最后叹了口气:“这场仗来得真的不是时候,国库空虚,根本没钱可打……”
“那就让突厥……退兵……”赵荣华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最终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向前栽去。
顾长风眼疾手快,长臂一揽便将人稳稳接住。女子的身子软软地倒进他怀里,发间的桂花香混着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赵娘子?”他压低声音轻唤,回应他的只有怀中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月光投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安静。
顾长风喉结上下滚动,双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由夜风拂过两人的衣袂,直到士兵一声大呼,这才如梦初醒般将人打横抱起。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将人送入了内室的床榻之上。
院内,储元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到顾长风出了屋子并关上房门,这才收回目光与旁边的士兵嬉笑玩乐。
赵荣华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刚打开房门,就见储元媛已经在摆饭了。
“哟!”储元媛招呼着,“你这醒来的正是时候呢,饭刚做好你就来了。”
赵荣华伸了伸懒腰,晃悠悠着走过去,一点都不客气地拿起筷子:“辛苦储大夫了。”
储元媛一边端着碗喝汤一边偷摸打量着赵荣华,磨磨蹭蹭半晌,道:“那个……你知道顾大哥已经成亲了吗?”
“咳咳!”赵荣华一听差点没把自己呛到,她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问,“他成亲了?!”
“嗯啊,说是娶了京城的大小姐呢!”储元媛回答道。
赵荣华放下碗筷,心中有些复杂。
储元媛一双眼睛四下乱飘就是不直视赵荣华,“咳咳,你之前没问,我也就是没说,那个顾大哥确实威风凛凛长得嘛又一表人才,你对他动心也算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没有的事……”赵荣华垂下眼睑,淡淡道:“你多虑了,我也已经成亲了。”
“我知道啊,你这梳的不就是妇人头嘛。”储元媛伸手拍了拍赵荣华的肩膀,安慰道:“若顾大哥没有婚配,你跟他在这安北城来一段露水情缘也不错,毕竟人生嘛,重在体验,顾大哥这人确实不错。但是他已经成亲了,那就不好了,主要还是对不住他在京城的小娘子。”
赵荣华一听倒了乐了:“怎么,难道这样不会对不住我在京城的小夫君吗?”
储元媛撇撇嘴:“我就不信你那个小夫君没有偷偷摸摸搞小情人,倒不是说你不好,是男人都这个货色,哪怕娶了天仙娘娘,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咱大女人何苦还守着这么一个人过日子,那漫漫长夜多寂寞呀,还是得自己找点乐子。”
赵荣华听完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斟酌道:“储大夫当真是当代女中豪杰。”
“那是!”储元媛一听,美滋滋得擦了擦嘴,笑盈盈地往前院去了。
赵荣华看着储元媛的身影,不知道为何有些羡慕,若自己能够早点与她相交就好了,但又一想,什么时候遇见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赵娘子!前院有人找你。”储元媛高声唤着。
赵荣华收回踏在药碾踏板上的脚,正思索着谁回来找自己,还没出院子,猝不及防被人一团抱住,赵荣华怔愣片刻,那人似乎意识到不对,立马跪了下来,声音哽咽道:“娘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翠芝?!”赵荣华有些诧异,抬眼一看,阿大也跟随其后。
“属下护卫不力,让主子受苦了,请主子惩罚!”阿大跟着跪了下来。
赵荣华叹口气,将两人扶起来:“都起来吧,左右我也没什么大碍,再说本就是我自己贪玩想要去追沙尘暴导致与你们分离。”
看了一眼在前面看戏的储元媛,赵荣华神思一动,从翠芝手里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储元媛。
储元媛瞪大眼睛看着这张银票,一边摸着一边咋舌:“我的天,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银票,是真的吗?”
翠芝皱眉看着这个无礼的女子,道:“我家娘子的东西,当然是真的!”
赵荣华笑道:“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了,之前说过,我和十九两人这段时间的开销,等我的侍女找到我之后,十倍奉还,这一百两可还够?”
“够够够!”储元媛将银票摸了又摸,才小心翼翼折叠好塞进衣襟。
储元媛放好之后又摸了摸胸口,嘿嘿一笑道:“早说你这么有钱,我哪怕是借钱也要给你上最好的饭菜用最好的药。这可是返利十倍的买卖啊!”
赵荣华但笑不语,没有拆穿储元媛的谎言,她觉得储元媛这个人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挺想把她带回京城的。
只是……
这战乱一日不平,她也做不到对百姓苦难视而不见,转而回京过自己的潇洒日子。
她心中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深知可能性不高,但她仍然想要试一下。
既然已经跟翠芝汇合,翠芝这里有大量的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十九的苏醒也就这两日的事情了,果不其然,第二日,十九就转醒了。
赵荣华将三人召集在一起宣布了一件大事,她安排翠芝阿大携带她的亲笔信回京,奉她的命令将公主府的资产捐献出来用作军饷,并以此带头拉动京城权贵募捐,能收多少是多少。
安排十九回宁城,吩咐陈秋芳将宁城公主府的资产也拿出来,并协同冯知府以免税收和官府表扬为手段吸引来往商户募捐。
赵荣华粗略估计一下,从刘安那罚没的资产大约近白银百万两,再加上两地公主府以及募捐所得,估计能有三四百万两白银,支撑大盛的军队打个半年不成问题,接下来就是说服自己的便宜夫君以及如何在半年之内结束和突厥的战事。
就在赵荣华自己琢磨的功夫,顾长风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说跟突厥这些年的冲突只是一场戏?”赵荣华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
顾长风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同样的震惊,他来到边塞为了避人耳目,没有在安北城驻扎,反而在周围的几个小城镇巡防,果然让安北城里的几个狐狸放松了警惕,让他摸到了一点东西。
“驻守的霍老将军跟突厥的三王子达成了交易,每年冬天突厥派兵骚扰,霍老将军就向朝廷请兵,朝廷必然会拨款,而这笔款霍老将军和三王子四六分账,三王子陪霍老将军演一场戏,霍老将军得到了百胜王的荣耀,而三王子也拿着大笔的金银珠宝满载而归。”
“霍老将军为何要这么做?”赵荣华不解,霍老将军已经驻守边塞五十年,一直以来都是大盛的肱股之臣,她想不通怎会如此。
顾长风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可听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说法?霍老将军大约想的是,若边境一直安稳,圣上如何能想起远驻边塞的霍家军?又如何愿意按时按量的给霍家军饷粮?于是便伙同突厥三王子搞了这么一出戏。”
闻言,赵荣华也有些一言难尽。
赵荣华追问:“那这次是怎么回事?”
“这次三王子按照惯例前来,可恰逢霍老将军去世,霍家军三分,霍老将军的三个儿子手中各有几万人马,谁也不服谁。三王子只是稍微一出手,就连续攻破几城。这让三王子自信大增,于是便不再演戏,挥兵南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突厥可汗去年重病,突厥内部更中意二王子,三王子想要靠着军功争一争。”
这场仗能打赢能把突厥打退三千里自然是好,可如今国库空虚拿不出粮饷,霍家军又不听宣,如果能够和平解决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如何让突厥放弃到手的城池退兵确实是一个问题。
赵荣华微微一笑,“要不去突厥看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长风一愣:“可我们语言不通……”
“巧了,我正好会突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