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

    这幅东方朔画赞可是修从王逸少那里要来的墨宝,不,诓来的。哦——想起上次的宣示表还没还呢,算了,看几天再还也不迟……

    王修的话里明显有点小小的得意,或许书法家都是这样,把文墨视为生命,珍惜又热爱,如今耐心中又多了些迫切——去年五月写的,一直没机会拿给殿下看。说着说着又咳嗽起来。

    司马丕心里悬着,总是害怕,上课时吩咐侍从对先生要殷勤周至,无课时探问得更勤。他怕失去先生,失去这个已经算是家人的敬仁哥哥。

    那又如何呢。司马丕为了让先生开心自然多下了苦功夫,水平进展得极快,然而王修的病却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十二月。王修叹道。十二月吉时,若能看得到便好。升平元年还算好年景,本以为夏日里天气见暖,身体渐好,谁知入了秋来病疾转增。闻说陛下大婚的消息,王修也想与司马丕说些什么,可是思来想去便再无言语。

    转过十月渐寒的天气,司马丕便只能在床前为他诵经祈福了。

    多年来先生在身边的一幕幕又在他眼前重现,窗外落了鹅绒似的大雪,他又想起当年从敬仁先生手里接过小鹅的时候了。

    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岂不痛哉!

    先生却是永远那么豁达乐观。

    他舍得给他看最珍爱的钟元常真迹宣示表帖——当然这个也是从王逸少那儿哄来的——又会笑着夸赞他有进步,如何有进步?有了钟元常的风骨!司马丕闻言简直受宠若惊,又摆出那副水光潋滟的小眼神来向王修表示感激和谢意。王修也乐得让他撒撒娇,毕竟他一个人为母亲弟弟扛着家里,除此再没有个能让他示弱的地方。

    学了钟元常的风骨,又添几分王长史的清丽。司马丕在心中描摹着王长史的样子,忽觉得就是先生那样的。然而斯人已矣,敬仁先生就是敬仁先生,是属于他这一代的名士。

    他最敬爱的敬仁先生。

    是一样不羁,自负,才华横溢的,因为拥有那样姣好的容貌和绝代傲人的才华,他爱着自己,也爱着生命,那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当然也是爱着自己这个乖巧上进的学生的。

    可是他如何能胜得过天呢。

    该嘱咐的都已经嘱咐尽了,王敬仁吃力地睁开眼,用含混不清的喉音最后一次唤着他最得意的门生。

    殿下。

    殿下知道王弼吗。见司马丕默默不语,他补充道。那个天才的清谈家,我今与他同年,到底没有愧对古人啊。

    司马丕只是呜咽着,或许按照此情此景该学景帝哭一声天丧予,可是到了近前只觉喉咙发梗,什么也说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敬仁先生,抱着他最珍爱的宣示表,安详地阖上了眼睛。

    圣人啊,你究竟有没有情意呢?年轻的琅琊王扑在病榻前诘问天地,天地却并不言语,只是降下漫天的缟素与飞雪,一旁的王穆之早就哭倒在床边,更不用说素来爱护孩子们的爰夫人,先生说他无憾,可是哪能没有遗憾呢?

    他才只有二十三岁啊。

    死生亦大矣。

    宣示表到底也没有还。他带着宣示表祔葬在父亲身侧,葬处山水皆是清丽。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葬礼上王穆之抱着王清痛哭不止,渐圆的冬月上永远有

    一处补不得的阙。司马丕跪在先生的灵前默默不语,分明是下着雪,天边却总有隐隐的雷,合着主宾的哭声如何不凄惶!

    那年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姑姑,她在这般寒雪里终能同那颇似奉倩的爱人相会,可是应了那句“角枕粲文茵”的诗谶呢?

    悲与喜,喜与悲。

    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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