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冕擦着收银台上的灰尘,室内灯光昏暗,她的动作极为认真。
“网管!给我来一桶泡面,再加一瓶可乐!78号机位!”
不远处电脑区传来男生粗噶洪亮的喊声。
织冕将手里的抹布放进脚边的水桶,去料理台洗了手,拆开一桶泡面,用开水冲泡好,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一起放在餐盘上端了出去。
……
电脑区里面闹哄哄的,骂声尖叫声不绝于耳,还隐隐散发着几股找不到源头的怪味。
某台电脑桌前,黑衫男子戴着头戴耳机,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握着鼠标敲着键盘,操控着里面的虚拟人物猛烈地发起进攻。
“张浩翔我踏马,你到底会不会玩!愣着等死啊,给我干啊!草!”
“……”
“握草!又他妈死了,去你大爷的!下次老子说什么也不带你了!你跪着给老子磕头也没门!”
男子面前的电脑灰了下去,上面红色的英文GAME OVER极为显眼,而他气得脸上的颜色与之如出一辙,胸腔起伏不定。
织冕的视线锁定男生机位上贴着的白色数字,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地上前。
男生还在不断地输出,织冕面不改色,手里端着餐盘喊了声:“你好,你的泡面和可乐。”
她声音不大不小,电脑区又吵的要命,男子戴着耳机一时没注意她的存在,只顾对着电脑屏幕的另一边尖声咆哮。
“草泥马!别给老子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这破烂技术别说我,天王老子都救不回来……”
织冕耐着性子,又喊了声:“你好!你的泡面和可乐好了!”
男子敲着键盘,噼里啪啦地打字,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嗤笑一声:“什么妹子?你特么想女人想疯了吧……”
正说着,手边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他顺着那只手一路向上看去,登时愣在原地,忙取掉耳机,面容局促,支支吾吾地开口:“美女……你找我?”
织冕朝他示意自己手中的餐盘,“你好,这是你要的泡面和可乐。”
“哦……谢谢啊……我刚刚戴着耳机……所以没听见……”
男子慌忙地接过织冕手中的餐盘,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愣了一会,才赶紧从口袋掏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
织冕从他手中接过钱,刚想离开,他又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网管吗?我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嗯,临时兼职的。”
“噢。”男子点了点头,话题就此中结,他又不甘于此,余光瞥见桌上那枚U盘,头一热,拿起来便说便说:“之前这个网吧的老板卖了我一款游戏,说是全球独品,我一直打不开,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问?”
织冕没有思索,“可以。”
她伸手接过那枚银白色的U盘。
入手的瞬间,她凝视了它半秒。U盘明明不大却很有重量感,银白色的外壳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在昏暗的地方也显出莹润的光感,最中间隐隐灼灼可以看见某种图纹。
只是觉得设计颇为巧妙,织冕并没有多想,将它收进口袋,回了收银台。
说起来,织冕来这家网吧兼职也是凑巧,她正值暑期找工作,刚好这家网吧老板找一个月短工,工资可观,包食宿。
而这家网吧除了环境差一点,营业执照等证件齐全,工作内容也不算重,倒也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织冕回到收银台,提着水桶到卫生间将里面的污水倒了,顺便洗了洗手,直接去了走廊另一边的网吧老板办公室。
老旧铁门上布满了红褐色的锈迹,深绿色的外皮因为年代久远隐隐透黑,看起来像是从来都没有清理过。
织冕眉头轻皱,尽力忽略后抬手敲了敲门。
触感硬邦冰凉,铁质器具被敲击的声音在狭窄逼仄的走廊回响,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诡异感。
等了许久,回声渐渐消散。
门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应。
她再次敲了敲门,仍然没有人的回应。
没有再等待,这次织冕直接推开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复古的陈设布局,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书桌上铺满了许多杂乱无章的白纸,被白纸层层堆叠后,黑色台式电脑庄重肃静。
电脑的屏幕亮着白光,同色系的鼠标旁是一盏冒着热气的茶,仿佛昭示着主人不久前的存在。
前十五分钟,织冕还在倒水的间隙,看见网吧老板走进了这间办公室,收银台就跟办公室隔了一道墙,之前网吧老板每次打开门她都能听见很大的噪音。
这次门没有响,她下意识就以为他还在这个办公室里。
人不在,织冕也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手心里摩挲着那枚U盘,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侧边眼角突然刺过一道亮白的光线,她头下意识朝旁边一偏,眼睛闭上。
再次睁开眼,已经不再是那间破烂的办公室。
昏黑的山林中,惟有天边那一抹惨白的月是照明。
被枯枝残叶铺满的土地,每一阵吹来的风都是枯败与萧索,包括浑浊的空气,每一丝每一毫都在宣告着织冕这个外来入侵者,她不属于这里。
这是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织冕紧皱着眉,半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身体作出防御的姿态以随时应对到来的危机。
四周一片漆黑,月遥遥挂在天空,在与黑云的追逐中,给这片不知尽头的山林极为黯淡的光明。
“您已进入游戏副本:鬼巫谜林。”
“您的身份:江湖道士。主线任务:破解副本谜团,支线任务:从鬼巫处偷取秘药。”
“当前副本难度:三星,请玩家积极参与,切勿消极怠工、投机取巧,一经发现违规玩家将受到严肃惩罚。”
“祝各位玩家兵未血刃,一帆风顺。”
天边骤然响起某种机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醒耳。只是当听见它的内容时,织冕顿时愣在了原地。
游戏副本?玩家?
她还未完全消化,就见身体的右侧上角凭空升起一道浅蓝色光屏,光屏滴滴响了几声,显示出地图的布局,乱如麻的线路上,一绿一红极为显眼。
侧边进行了标注,绿:玩家,红:副本npc。
织冕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哪里还有那枚U盘的存在。她又蹲下身,凭着微弱的月光,查看刚刚躺着的地方,没有找到。
联想到之前那个男生说的游戏,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来到这里跟那枚U盘有关。
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离开……
织冕垂在腿两边的手不自觉地握拳,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急促了些。
几分钟后,她重新调整好情绪。
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来之则安之,或许完成这个所谓的游戏任务她就可以离开。
织冕的脚踩在枯叶上,叶片“哗”地碎了开来,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那块浅蓝光屏发出警报似的“滴滴”声,刺得她耳膜隐隐作痛。
浅蓝光屏上的地图路线被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占据,金色的细线镶在感叹号的外边,智能化的时钟反复横跳着数字——
6:00
“……什么东西?”织冕迅速在地上捡了根树枝,警惕着周围的变动。
之前那个不知何处传来的机械电子音再次响起:“系统友情提示玩家,散魂雾已升起,请您注意防护,被散魂雾完全侵蚀的玩家,将永远留在游戏副本。”
这个自称系统的东西话音刚落,林子里就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白雾,很浅很薄,朦朦胧胧的一层散在空中,在几乎没有光线的夜里很难看出。
无法预兆这个雾到底会带来什么,目前的一举一动还是以小心谨慎为好。
织冕用手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再次前进。
这里的树都长得十分高大,棵棵参天入云,不少还长得奇形怪状,被淡淡的月光打下,树影笼着树影,张牙舞爪宛若鬼物。
织冕用脚扒了扒地面上密麻的花草,它们顽强地攀附在土壤里,生长得繁茂,高度目测在的腰腹,潮湿的空气让它们沾染着水液,没一会就打湿了她的牛仔裤。
除了这些长得极为原始性的花草,织冕还隐隐借着月光看到了不少从没见识过的植物,它们一般颜色艳丽,外表极具迷惑性,不过秉持着能避则避的念头,她都尽量躲了过去。
毕竟这游戏诡异,这些植物说不定也有毒。
走了些路程,雾依旧没散,织冕常常憋一口气走,实在忍不住了才吸入少量的空气,可纵使这样,她也感到了微微的眩晕,脚步也虚浮无力起来。
果然还是那雾的原因,手已经逐渐失去了上抬的力气,织冕抓住衬衫的衣摆,捡了块锋利的石头,狠狠地划了块布料,将它扎在头上,包围住整个脸。
感觉到意识在逐渐混沌,她用力地掐自己的腰腹,祈求刺痛让自己恢复些神智。
“织冕。”
恍恍惚惚间,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贴在她的面颊,狼狈不堪。
距离她不过一尺的距离,那里站了位纤细的少女,她笑吟吟地看着织冕,仿佛在嘲笑她的处境是多么落魄。
那一瞬,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卷入织冕的大脑,她抿着发白的唇,眼神冷漠彻底,右手撑着树干,踉跄着从她侧面走过。
少女却在她走过时握住了她的手腕,甜美无害的笑近在咫尺,亦如最恶的毒蛇伸出獠牙,“去哪啊?我的好、姐姐,我可是一直都很想你。”
“是么?”织冕转过头,削瘦冷白的下颚微偏,被雾遮掩的眼,漂亮温软的形状,云散开,露出了皎洁的月,白色布料下的唇勾起弧度。
“啪——”
“啪啪——”
“啊——”
响亮的耳光落在少女白皙娇嫩的脸上,而她整个人被扇得倒在地上,织冕抬脚,踩在她的左手上,只一眨眼骨头碎裂声响彻夜间。
“啊——我的手!你……!织冕你疯了?!!”
少女面容痛苦扭曲,在肮脏的地面蠕动挣扎,纤细的手被踩在杂草上,锋利的叶片将她的手划得鲜血淋漓。
“好玩吗?不是很想我吗?怎么见到我反而露出这种恐怖恶心的表情?”
织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脚底持续发力,黝黑的眸中是一片无尽的寒凉,面对少女的尖叫呻吟视若无睹,甚至连眼皮掀起的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的人没了响动,织冕面无表情地收回脚,眼前的人一瞬间化为灰烬,周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变化,她还站在最初的地方。
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织冕早就猜到了。像那么愚蠢至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表现得这么正常。
厌恶地拍了拍裤腿的灰尘,头还在持续地晕眩,不知道这散魂雾还要持续多久,织冕看了眼黑蒙蒙的前路,没有再停留。
又走了大约十几分钟,身体机能正在渐渐消退,眼底发黑,四周天旋地转,每一步对于她来说都是困难与煎熬,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
忽然,耳边响起潺潺的水流。在黑夜中,身体的每一处感官都被放到最大,即使当前她的状况并不能算好,但这微弱的响动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织冕强行睁开雾蒙蒙的眼,续起一口气,手腕处发力,四指深深地陷入泥土,一点一点地往前爬,凸起的石块摩擦着她的身体,或许已经破皮渗出鲜血,杂乱的野草打在她的脸颊,或许早已在瘙痒难耐中划出道道血痕,难受到想死,但这一刻,她的脑海里除了漫无边际的空白,就只有两个字——
活着。
或许在童话书里王子会救公主于水深火热,但现实不是童话,没有王子,她也不是公主。
现实远比童话来的残酷,幻想是最不切实际的错误。
从来都没有人救她,她也从来都不相信有人能救她,命在她自己手里,能救她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