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平治三年，世道正大平，一士人韩空随友人介丘进都赶考，只见墙舍俨然，翠瓦雕檐，朱红绿柳，尽显尘寰之盛。韩空两眼回转，手指目视，介丘而叹如此浩景，介丘亦连连应之。

    午时已至，二人入一馆子，清了盘缠，自觉不多，便吆来小二要壶清水，四张饼子，余两张做明日饭食。小二也是至性之人，又尤为敬重读书人，见二人赶考辛苦，又偷上小笋一碟。备齐饭食，二人向那小二连连道谢。介丘欲添补饭钱，小二窥了身后无人，拦之：“小的见二位客官来这繁安城赴考，已是才华不凡，又一路车马劳顿，我这偷铲上一小碟素菜也不打紧，二位吃好了，出榜之日说不定这繁安城就是长居之地了，到时候多光顾我这小店也不迟。”介只得作罢。见那小笋白嫩透鹅黄，和了香油增味，二人早已辘辘渴食，韩欲食之，忽而一褴褛老夫拦之，唔哝几声，干柴枯手一只放下拐杖，一只直往嘴里捣。灰堵面纹，污垢蒙眼，干裂槁发，插着的几片翠竹叶似乎也与烂泥浊衣不配，身上恶臭引蝇。“头插草啊叶啊莫不是要卖了自己去！真是污了这城中好风景。”韩默道。而手里这饼，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刚想求助方才的那个小二，却见那馆里馆外人起人落，这个方走那个又来，望遍了也没有那小二影子。旁人皆睥睨二人，上下打量。韩空暗暗叫苦，怎么这堂堂都城有这么个怪乞丐，偏偏寻上了俩穷书生。介虽生性爱人，但今盘缠所剩无几，也进退为难。却望着这老翁可怜，便递张饼过去。那乞丐竟头一歪，喝一下拍下了那饼，重重地指那盘笋。周围人看戏一般，对介一顿冷嘲热讽，说甚么是那好心成了驴肝肺，韩空本就厌恶那人，现又替友人一顿羞恼，便要赶人：“你这鸟人不吃罢了，摔饼做甚，还挑挑拣拣，若不是我友人谁还管你饿死饿活……”话未说完，介赶忙打后面拦肩止住，不住说了些“君子矜而不争”之类云云。“那笋从我山上摘了，如今我要食之有何不可？”韩空更觉之怪异，这山山水水，怎来的谁的谁的，就算是哪位皇亲国戚甚至是匪人包了山头也轮不到他这老乞丐！“韩兄给他便是，这笋钱你我二位本来也未给过，现在给了也不乏什么，权当积点小德便是，何必在意！”又转而向老乞丐行了礼，说是方才是友人饿坏以致说了晦人的话，还请不要在意。

    话说那老乞丐也不客气，排了发里的两片竹叶到桌上，“这用处大哟……”还不忘把笋尽数倒在自己碗里。“什么肮脏东西！”韩空说着便要把叶子拍下，介丘眼神示意，伸手阻止，韩空不禁瘪了嘴，不愿再计较。也亏是在角落坐着，人多声闹，众人虽是看戏耍一般看着，却又多不爱管事，赶忙吃完离去否则这老翁应早是被连人带身后一股脑儿的臭气赶出去。

    待二人喝了水，吃了饼，休整够了后，已是将近半个时辰。“韩兄，那老人虽然疯癫，但不值得为之增些火气，比如你我二人赶紧寻个客栈，早早休息了去。”韩空点点头，刚才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刚要走时，那小二刚才那会子不来，这会子却又不知哪里窜了出来“二位客官慢走。”介丘与韩空做了揖便要走，却见方才那老乞丐直直的蹲在门槛旁边，胡须满垢，又浸了油渍，就似那蜂蜜在乱草堆里淌了两淌，却又不似蜂蜜般香甜，尽散臭气。可谓是

    枯槁灰枝烂脸沟，污泥一指可筑楼。疯疯癫癫无人近，满坊蝇虫来相迎。

    二生装为无事，正要走时，介回视一眼，那老翁竟幽幽地隐到那馆子里，不见踪影。握了两握随手拿起的竹叶，介丘却不敢乱丢，心思总觉得乱极。两片的话应当是一人一片，但若是分一片给韩空怕是一刻不到便要丢了，只好继续握着，又继而向客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