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兰有时候会很烦陈乔因，觉得他是个一无是处的白痴，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到处都是破绽。甚至觉得如果他对自己的从前的“战绩”完全没有美化的成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骗到的都是傻x，是比他的思考能力还低劣的物种。

    但她心情稍微好点，这种蠢笨又会让她觉得有点可爱，配合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白净脸蛋，简直太适合做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子，就像是《猫鼠游戏》里的莱昂纳多。她完全理解曾经受他欺骗的男人女人们为何会心甘情愿地被骗。

    还有些时候，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在和陈乔因的这段感情中陷得太深，过去她那种游戏于男人中间，把男人耍得团团转的聪明，在这段关系中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觉得这是她以前为非作歹的报应。但没办法，她暂时还没有办法割舍。

    不过，这种难以割舍倒也无伤大雅，因为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如果不出意外，搞完这一笔，她和陈乔因就可以功成身退，有钱、有时间、有精力，接下来的自由人生，可以说已经铺开红毯等待他们二人入内。只要他不出岔子。

    陈舒兰往陈乔因那儿一瞥，发现他站在那儿愣住了，手里的照片也干脆塞了一角到嘴巴里，用牙齿叼着，身体前后晃来晃去，配上脚上夹着的一双人字拖，和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一件老头背心，看得陈舒兰忽然上火。

    “怎么说？”

    陈舒兰走到他旁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至少控制住他的晃动，又用力扯了一下他嘴巴里的照片，拿来一看，上面是一辆黑色轿车的牌照。

    “这车每个月都要去小区接他，去这里。”陈乔因伸手指向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中的一张，上面是一幢别墅，“一家三口一起吃顿饭。”

    “和他们说的对上了。没想到还真是大鱼。”

    “难怪看起来完全不缺钱，但又套不出来是哪家公子爷，原来是私生子啊。”陈乔因把那张牌照的照片又从陈舒兰手里拿过来，恋恋不舍地拿了个钉子按到墙上，“命真好啊。”

    “不用羡慕，”陈舒兰的手指恶作剧似地捏了捏陈乔因的肩膀，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现在命好的是你了。”

    于是他们就搬到春天里，以夫妻的名义入住了一间刚好与私生子房子相对的两居室，一边观察他的每日活动，一边为他打造完美的陷阱，他们势必要抓住这只小金兽，让他狠狠吐出他们的退休金。

    但陈舒兰没想到，第一天搬到这里时，就出现了岔子，而且出岔子的人是她。

    她去便利店碰到了以前差点就结婚的男人，严季。

    当时他俩都在另一个城市，秘密交往了三年以后，严季说想跟她结婚，但他老婆不同意，拿他以往奋斗来的所有财产威胁他，如果要离婚就必须净身出户，否则就不离，非但不离，还要利用两人的这段感情搞臭严季。

    后来什么结婚、感情，全都不了了之，严季给了她一笔钱，她拿着这笔钱如他所愿地在那个城市消失，过了几年后才在另一个城市遇到陈乔因。

    这事在陈舒兰心里一直是个疙瘩，不大，但会时不时痒一下，以防她忘记。

    所以在便利店见到严季时，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去想立马逃出便利店，但无奈被严季叫住。说实在的，陈舒兰也不太明白严季为什么非得叫住她。她没什么话好讲，严季叫完她名字之后也怔住了，叫名字的意图好像只是为了印证他没叫错名字。整个场景十分荒谬。

    大概十秒钟后，陈舒兰牵强地讲出一句“好久不见”，严季也才木讷地跟了一句“好久不见”，生硬得像是两个机器人。

    等陈舒兰回到家，才稍微缓过神来，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陈乔因一边用望远镜监视对面一边快速地吞下一个面包。然后她掏出手机，开始在各个平台搜索关于严季的资料，贴着美甲的手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有一种快要冒烟的错觉。实在是有很多，比她想象得多得多，多太多，多得她瞪大眼睛又眯起来，多得她嘴巴张开又龇牙咧嘴。

    最后她缓缓放下手机，用双手轻轻按压住脸颊，舒展自己的面部肌肤，她怕这些狰狞的表情加速皮肤的衰老——某种职业病。

    陈乔因还在那撅着屁股奋力观察着。陈舒兰拿不准，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的想法告诉眼前这位，这个想法的实施似乎也没有需要他出力的地方，她自己就可以完成。这样不仅可以独享收益，而且还免去许多麻烦，比如说不用提及她跟严季的这段往事。这对两人都好。

    她在便利店蹲守两天，才又遇见严季，但没有直接上去打招呼，而是悄悄尾随，跟在他后面进了同一个小区，又进了同一栋楼，然后发现原来严季跟她就住一层楼。

    这个发现简直大大增强了她的信心，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不就等于上天给她送钱来了吗！她想起半年前找大师算命，大师说不久后她会有大大的财运，但是她还以为那大师是骗子，如今这不就应验了。

    所以第二次她和严季见面时，一张口就要了二十万，这二十万还不是全部，只是用作诚意展示，验证一下严季是否有诚心。如果没有，她会多要一点，如果有，她可以少要一点。

    当然，她没有告诉严季这一点。所以这场谈话并不愉快。

    “我当年已经给过你钱了。”听到二十万这个数字后严季愤怒地说。

    “当年是当年，”陈舒兰非常惬意地抬起咖啡来喝了一口，他们正在离小区步行15分钟左右的一家咖啡厅，因为装修难看，但店主又自以为是，所以没什么人。“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严季的声音又大了一点，“当初那么多钱给你一半还不够？你自己说的拿了钱就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找人跟踪我？”

    “别发神经。谁跟踪你啊，要不是你在便利店叫我，我都没见到你。”陈舒兰身子前倾，把杯子放回桌上，看了一眼吧台那儿的店主，因为咖啡很难喝。然后稍微抬起屁股往沙发深处挪了挪，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严季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改，这会是一场恶战，但她自有办法收拾他。

    “别扯那些。”

    “别扯那些。”陈舒兰学着他的表情重复一遍，结果被自己逗笑了，“当时我是拿了钱就走了啊，我连手机号都换了，当天夜里就跑到其他城市了！谁曾想又让我在这遇见你呢。我可上网搜了，你现在不得了了，比我们俩分手那会儿厉害太多了，难怪当时你老婆怎么着都不让你离婚。我要是你老婆，我也要死死抓住你，管你还爱不爱我呢，就把你捆在我身边。”陈舒兰说话的时候刻意在声音里加入黏腻的调子，让她听起来像在抱怨。

    严季也果然上钩，轻声咳嗽两声，态度缓和下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好，”陈舒兰回答说：“也不好。”

    “怎么个不好？”

    “跟你分开之后，我在另一个城市认识了个男的，做生意的，有点小钱，结婚之后骗我把钱拿给他做生意，结果都亏了。一下子破产，没钱，脾气也特别差，喝了酒还会打我。”陈舒兰继续用那种黏腻的调子说话，“好不容易离了婚，我怕他又找我，才来这里的。”说完眼眶里也适时冒出点水花，然后吸了两下鼻子，“这不看见你，感觉自己得救了嘛。”

    吧台那一边的店主从刚刚起就在不停刷着手机，手指疯狂打字，但尽量让自己不张大嘴巴，咖啡粉的香味弥漫在他周围，他很是惬意。

    而听完这段意图明显的讲述之后，严季反而像是掉进更深的自我幻境里面，抬起屁股来朝沙发边缘移动了一点，身体前倾去拿桌子正中的纸巾，然后又更前倾地递给陈舒兰。他明显感觉到今天穿的牛仔裤有点卡档，进而发觉自己现在的姿势大概不优雅，很快地往回缩了一点。

    陈舒兰接过纸巾时，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屁股抬起来，调整姿势，压低嗓音，“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情况。可是二十万也挺多的，我有好些项目还没结款，钱又投在其他地方，还没什么收益，我先给你五万吧。”

    陈舒兰面不改色，却因为擦泪的动作力气稍微用大了些，被美甲划到脸，“嘶”了一声。看见严季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她抬起手指来，“不是‘嘶’你啊，指甲划到脸了。”

    “我其实还欠了好些钱，逃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躲债。”陈舒兰继续说：“你能不能帮帮我呀，求你了。”

    “我也想帮你，但实在是没办法，我手里真没这么多钱。”

    陈舒兰没接这话，也没再开口，装模作样地啜泣两声，朝窗户外面看去，看见马路对面的长条椅上坐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的，帽子戴头上，边缘的线被拉得紧紧的，在下巴那里系上蝴蝶结，把脸遮得只剩五官，还要戴个墨镜。有一瞬间她怀疑那是陈乔因，但再细看身形又确定不是。人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像个雕塑。

    “这样吧，我想办法和我朋友借一点，凑个十万给你。你拿着好好重新开始。”严季说完又想想，补充了一句：“以后看男人的时候眼睛擦亮一点，别再被人骗了。”

    “老严，”陈舒兰把头转回来，脸上全无表情，“那会儿我俩在一起，你说你爱我，要一辈子对我好，你没做到。你说是因为你老婆拦着你，你没办法，然后呢？”

    店主疯狂打字的手终于有片刻的喘息。他判断此时是一个偷瞄的好时机，迅速抬起头来往两个人坐的地方看过去，然后就被震住了。陈舒兰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原初的状态，没有任何掩饰，眼睛里的睿智在燃烧，她轻而易举地看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在动脑筋，她在使用她最厉害的武器。所以她的美一览无余。

    “你可有办法了，老严，你从来不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人。”

    “二十万。一分不少。卡号我已经发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