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摆着两双大小风格迥异的鞋子，挂衣架上是并排的藏青色大衣和米色羽绒服，沙发上堆着暖黄色的毛毯，茶几上散落着纸张和书本。
陆律坐在沙发上，正拿着陆弥的奥数题细细端详。
陆弥在一侧的茶吧倒水，目光落在前方，阳光透过玻璃，把两个人心底的无措照得透亮。
“写得不错。”陆律的评价简单明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惊喜和喜悦。
陆弥点点头，把温热的水放在陆律伸手可及的地方，紧接着就在一旁整理自己的东西。
陆律仰坐着，手心传来杯子的温度，身前的陆弥正躬身收拾桌面上属于他的东西，蓝白的毛衣做工精致，很适合他。
他俯身时脊背也依然挺直，有些重量的毛衣则微微下垂，勾勒出男孩单薄的后背。
他的头发比走时长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慌乱，发丝乱糟糟地飘起来，显得很蓬松。
观察间陆弥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看着陆律手中的杯子，道：“我先回房间了。”
当你需要离家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照顾自己的宠物，就只能将它寄养在宠物店，你为它安排好衣食住行，但再见面时说不定对经常喂饭的店员会比你更加热情，陆律就是这样解释现在的状况的。
好吧，信任是可以重新建立的。
陆律在心中安慰自己，并且准备暂且放过这头小鹿，增进感情从明天开始。
“嗯，记得出来吃晚饭。”
陆弥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房间，并且轻轻关上了门。
手机丁零当啷响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程潇，但陆弥现在没什么心情回复她。
他心里像是有一盏巨大的摆钟，在陆律回来前，它一刻也不停地摇摆，加速时间的流逝，但当见到他的那一刻，他的时钟咚咚咚敲起来，弄得他心乱如麻。
陆弥知道，自己在慢慢把曾经缺失的感情重新寄希望于陆律，尽管他知道他得不到一份想要的，合适的。
电话铃声响起，没得到回复的程潇急不可耐地打来。
“摩西摩西，陆弥！我妈妈新年打算去一座很有名的寺庙祈福，并且同意你可以一起啦哟！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听得出来程潇确实热情高涨，不排除她已经计划好全部并且做好如果他不同意就软磨硬泡的准备了。
“哦，这听起来真不错。不过程潇，他回家了，我不能跟你去了。”陆弥小声回答道。
“他！！！！！”，程潇尖叫，“他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程潇作为陆弥的知心好友，自然知晓了自己好友养父“不生不养”的罪行，并且时常揣测陆律，做出一些离奇的假设。
陆弥不想回答，“我不知道，可能他出差经过梅市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儿子呢，”他现在还是很心烦。
这个假设就是之前程潇立下的，她猜测陆律可能在很多城市都养了一个小孩，出差其实是借口，看看某个小孩成长得如何才是真实目的。
当时陆弥觉得很荒诞，随即便反问道：“那他养这么小孩又是干什么，不仅要提供钱，还得是不是看望一下。”
程潇的回答是：“谁知道呢？可能他得癌症了，也可能他在做什么社会性实验？”
现在陆弥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有机会他要调查一下。
程潇听出他心情不佳，更想把他约出来散心了，催促道：“好啦好啦，你想不想去嘛，你想去的话我帮你跟他说。”
“不想。”
程潇觉得他一定是形势所迫才这样说的，其实心里特别想去，拍拍胸脯承诺道：“放心吧，交给我了。”
没等陆弥回答，雷厉风行的程潇已经挂断电话。
陆弥叹口浊气，以防万一，又给程潇发短信说明他是真的不想去。
身体放松顺势躺下，陆弥看着天花板，心头泛起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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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沉稳有力。
陆弥躺在床上，眼睛看向木色的紧闭的门，试图透过木头勾勒出敲门人的轮廓。
“咚咚咚！”
又是三下。
陆弥忽然不想起床。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冬日，睡得昏沉沉的冗长午觉，也不必担心会错过晚饭，敲门声会接二连三响起，门里是赖床撒娇的孩子，门外是宠溺的家长。
他好想这样，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短暂地成为一个可以赖床撒娇的小孩。
但他听见了，他踮起脚，地板的寒凉透过脚心弥漫全身，走到门前。
门外没人……
餐桌上摆放着两人的碗筷，桌上是丰盛的餐食，陆律站在阳台上打电话，夜色将他的身形笼罩起来，昏昏暗暗，看不明晰。
他独自走到座位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安心地坐下等待。
“出来了？”陆律打完电话一转眼就看到一个糯米团子似的身影呆坐着。
陆律已经捏着手机走到桌前，似笑非笑着说：“还以为你生我气了，气我好几个月不回家。”
这个人！
陆弥气呼呼，面上不显，语气闷闷的，“没有生气，我在睡觉。”
陆律默默将水煮鱼片挪到他那边，“是吗？”继续逗小孩，“阿方跟我说你从来不赖床的，也不知道我一回来就起不来了，可能是学习太累了。”
陆弥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揶揄，没回嘴，只夹了一筷子鱼片带辣椒放进陆律碗里。
“平日里你什么也没说，我肯定是要问问阿方情况的。”陆律面不改色将辣椒一一挑出。
“确实，”陆弥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他，“对不起，我忘记问问你了。”
陆弥比先前更瘦了，冬日里捂得更为白净，瓷白的脸蛋上是精巧的五官，一双鹿眼亮而沉静，没有半点怯意。
陆律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错失很多了，一个信任的机会，一场暖心的互动，这些连同他缺失的日子一同逝去了。
陆律败下阵来，不想一顿温馨的晚餐以两败俱伤收场，认输道：“我的问题，”紧接着夹一个藕盒赔罪，“吃这个。”
陆弥垂眸看着碗里的藕盒，停顿一秒，夹起来咬了一口，他冲陆律弯弯嘴角表示原谅。
陆律看着他示好的表情，心里又软了下来，他太清楚如何跟人打交道了，什么时候强硬，什么时候示弱，他轻而易举地攫取在你心中的分量。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不置一言，又各有各的心眼儿。
陆律问：“新年有没有安排？”
陆弥想了想被自己拒掉的程潇，果断说道：“没有。”
陆律递给他一碗汤并说道：“程潇妈妈打电话来说新年一起去祈福，我答应了。”
陆弥借碗的手抖了抖，汤洒了一半。
陆律赶紧从他手里拿过碗，抓着陆弥的手腕就往厨房走，水流在微红的皮肤上缓缓淌过。
其实汤已经不烫了，但陆弥没有说，手抖也纯属意外。
他的目光停留在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上，白皙的皮肤上带着青色的血管，指腹和虎口处都有茧，磨得他微微发痒。
他一直在走神，以至于陆律问了第三遍他才听到。
“疼不疼？”
目光顺着手腕上移，直到与陆律视线相对，他的心海里涌起浪花，这是因陆律引起的潮汐。
“没有，不疼，汤…不是很烫。”
陆律用指尖轻轻擦过泛红的皮肤，确认无误后才松开手，他刚刚抓得太紧了，细白的手腕上已经泛红。
陆律靠着洗手台，看着身前不到自己胸口的陆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引导道：“我记得程潇是你的好朋友，我之前还和她说过话。”
陆弥点点头，脑子有点发晕。
“那不可以和她一起去祈福吗？”陆律试图用哄小孩的语气来对付陆弥，“还是你们吵架了？绝交了？”
陆弥摇摇头，心道自己真是疯了。
“那是什么？”陆律抬起手，湿润的手指碰碰陆弥的脸颊。
“她提过一次，我拒绝过”陆弥两手交握，“所以有点惊讶，她的妈妈会直接来邀请你。”
“那还去吗？”湿润的手指顺着脸颊滑到下巴，陆律在审视他。
“去吗？”回望他，带着自己的犹疑和隐藏，他要陆律知道他就是对他有所保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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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墙朱门，乌匾金字，寺庙外人潮涌动，像挂在树枝上密集的红布条。
新年新气象，新年前夕两人去商超买了不少衣服，大部分都是陆律在给他买，作为回应，陆弥也给他挑了一条围巾，暖咖色的。
陆弥穿着暖黄色的羽绒服，帽子也是黄白的，摇粒绒的质感看起来很可爱，内搭是百搭的纯白卫衣，领口别了一个麋鹿形状的金属徽章。
他双手插着兜，时不时偷瞄一下身边人，倘若被发现了就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看向入口涌入的人流。
两家人最后敲定了时间，约定在上午九点钟在寺庙门口见面。两人提前到了十分钟，直到现在九点二十分，也不见程潇母女的身影。
陆律看起来倒是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意的样子，他偶尔拿出手机回一下邮件，回复完就低头看看陆弥还在不在，总是很幸运地能抓包到一个偷瞄的小孩。
“陆弥！！！！！！！”
超大声的呼喊分毫不差地传到两人耳中，同样也平等地传递给在场的每一位游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程潇的呼喊声穿透力和传播力足够优秀，陆弥甚至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声呼叫莫不是自远古而来。
接着入口处出现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程潇母女二人身着节庆特色风格服饰，主打一个喜庆。
程潇身着短款的红色羽绒服，裤子是紧身的黑色牛仔，再踩着黑皮红底的马丁靴，气场简直一米九。
程潇母亲就更是惊为天人了，零下三四度的天气，皮衣皮裤帅气逼人，墨镜红唇美丽动人，身上几乎所有的配饰都是红色的，红色的墨镜，耳环，红宝石的项链，还有精致的美甲。
程潇母女二人天生就有股子非同凡响的泼辣劲，概括起来就是行事作风上透露出一股“我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的感觉！
程潇穿着一身“女王装”，出场却并不霸气沉稳，一露头就飞奔扑向陆弥，撞得陆弥趔趄了一下。
相比之下程潇母亲还是更有风范，踩着恨天高，一步一个台阶优雅地走过来，将墨镜推到头上，伸出手跟陆律打招呼。
寒暄的流程象征性走了一下，程潇母亲为她们迟到的事情致歉，陆律表示理解，随即四人向寺庙深处走去。
正殿前的广场上还摆了几座佛像，佛龛前的香火昌盛，蓝灰色的烟随风直上。
四人在院内的高僧处购置高香，隔着端庄地随着人流，跪坐在蒲团上，向佛像叩首，紧接着沉默地离开，在出口留下保佑出行平安的祈祷。
整个祈祷的过程相当迅速，四个人都像是走流程一般飞速了事。
离开了大殿，那种敦肃的氛围顿时消失，程潇跟陆弥走在前边叽叽喳喳，陆律他们则在身后闲聊。
程潇拉着陆弥冰凉的手，一边帮他暖手，一边悄咪咪地说：“许久不见，怎么感觉他好像更帅了。”
货真价实的颜狗……
程潇又摸摸他软软的帽子，评价道像小羊的手感，一会儿又说自己饿了，中午去吃铜锅涮肉好啦。
走在身后的大人不知道整个聊天是程潇一人主导，程潇妈妈还很感慨道：“没想到两个孩子关系这么好！”
陆律也很意外，盯着面前蓬松柔软的身影道：“是啊，真没想到…”
天高气远，阳光爽朗，空气中弥漫着稀碎的阳光，呼啦呼啦的，像是春日的飞絮。
四个人闲逛，谁也没看地图，走啊走啊感觉就走远了，周围的游客渐渐稀少，周围的环境似乎生活气息也更重了。
当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走到不对外人开放的禅房时已经有些晚了，禅房中透露出两人交谈的声音，一人老迈而硬朗，另一人则年轻而虚弱。
“施主莫要动气，人生而有命，生老病死非贫道所能干预……”
那人听起来气急败坏，“呵！你干预不了，那我每年给你们捐的香火钱算什么！啊，后边的院子又是谁出钱盖的……”
听到内容两个小孩不免一怔，陆律面不改色将两个孩子护到身前，紧接着悄无声息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等到了人潮流动的地方，他们才堪堪松口气，程潇母亲更是直言道：“还好没惹祸上身，得罪这些有钱又短命的就麻烦了。”
当时陆弥跟程潇离得更近，因此听得也更清楚一些，当时程潇还在跟他吐槽她爸爸新交的女友，心思不在上面，所以最后只有陆弥听见，除了两人不咸不淡的交流外，还说了什么“配对”“血型”“小孩”等字眼。
陆弥想得入迷，没注意下一步就是台阶，抬脚迈空，心里窜起一股冷意，身体刚要下坠就被陆律提起衣领领到身边。
陆弥看着下边陡峭的石阶，吓圆了眼睛，怔怔望着陆律。
陆律本想说什么，见状只好呼啦两下后背，又捏捏脸蛋，哄着：“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