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遥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慢慢地收着行李,边收边琢磨,从云渺那儿确实翘不出什么了,这人像个闷葫芦盖儿,偶尔透露出只言片语,转瞬就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尽管有云渺的保证,他还是担心孟彦会出什么事,谋划着从谁那儿问一问探望他的办法。
“对了,你和那个掌门什么仇什么怨,他要这么针对你?”突然想起自己先前的疑问,谢遥转头向云渺问道。
他自然不会蠢到觉得常越期真是执公办事,此行说是为了调查,可根据之前所知,宗门一直紧盯着这里的动静,发现异常的第一刻恐怕就已经来查过了,肯定知道这只是谢云裳留下的灵气,而谢遥撞见真相只是机缘巧合,说明他们其实也只单纯认为这是一件小事。而常越期把他们一行人打发到宗门之外调查一件起码明面上宗门已经知道的事,那醉翁之意不在酒,显然是为了支开云渺,好调查孟彦一事。
或许也不特指孟彦,他只是想抓住云渺的把柄,以此扳倒他。由此可见其仇恨之深。
“嫉妒罢了。”云渺无所谓道,“他和‘云渺’一起长大,从小就被他压了一头,连心心念念的掌门之位,最初所定的继承人都是'云渺’,一个人站在阴影里久了,总归会变态的。”
谢遥默然,随着他往回走,刚踏进宗门就见奚塘慌慌张张跑过来。
“阿遥,无尘仙尊,孟师兄被魔族截走了!”
话音未落常越期就带着一群人御剑而出,闻言瞪了奚塘一眼,看见云渺后立住,冷声吩咐后面的人,“给我追!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抓回来!”
然后走下飞剑,朝云渺微微笑道,“师弟回来得真是时候,可是来助你的好徒弟逃跑的?”
“到底怎样你自己心中有数。”云渺不慌不忙道,“倒是令人奇怪,我青云宗竟已到了这般地步,连魔族都能擅闯进去随意截人了?”
常越期脸色一白,片刻后恢复到他惯常的神色,“师弟既关心宗门总是好的,但当务之急还是想想自己,若真被查出跟魔族有什么牵扯,那师兄也保不了你了。”
然后一甩袖子御剑走了。
谢遥皱着眉头拽住云渺,也顾不得奚塘在旁边了,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云渺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慌乱,“不用担心,回去当魔族少主了。”
少主?谢遥想问个明白,又顾忌着奚塘跑过来了,只好放开拽着他袖子的手,问奚塘,“怎么回事,魔族怎么闯进来的?”
“不知道啊。”奚塘气喘吁吁道,“南门北门的守卫好像都不见了,我们就跟在掌门后面刚到宗门,就看到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说魔族把前头被押解的孟师兄劫走了!”
尽管不情不愿地跟着掌门走了,但奚塘仍然不愿相信孟彦和无尘先尊与魔族勾结,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跑出来告诉还不知道的谢遥,那可是魔族啊,不知道会拿师兄怎么样呢!
“人都被掌门调去监管东调查西了,自然余不出守门的了。”云渺突兀地来了一句,语气比较讽刺。
谢遥早已习惯了云渺这外清冷内刻薄的人设,对该话不予置否。倒是奚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监管什么啊?为什么我不知道。”
等你都知道了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谢遥想虽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只是转移话题道,“回来路上掌门给你们说了什么吗?”
奚塘回想,“就是孟师兄的事……对了。”
他吞吞口水,似是有些紧张,良久才小声问出口,“魔族为什么要抓师兄啊?师兄不会……真有魔族血脉吧?”
“这有什么影响吗?”云渺又开口,“难道他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孟彦,就活该被赶尽杀绝吗?”
奚塘一愣,连忙道,“不是的!我从未这样想过……”
“万物有灵,何来高低贵贱之分。非我族者不可一棒子打死,是我族类也决不能全然相信。心与心之间的算计与差异,可比物种之间的要大多了。”
云渺就这么甩出几句话,然后轻飘飘道,“你先回去吧,想想我今天说的。”
奚塘一副怔住了的样子,微红着眼感动地与云渺道别,“谢谢仙尊教诲!”然后蹬蹬蹬回去反思自己去了。
谢遥赞同他说的话,但也为他用大道理唬人的行为感到无语。顿了一顿问道,“你真人也这样吗?”
“什么真人?我不是人。”云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纠正他说法的错误。然后在手上变出一个水晶球似的玩意儿,拨弄拨弄开关,球上居然缓缓投现出影像!
谢遥也懒得纠缠他是不是人的论调,好奇地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实时转播仪,受这个世界的设定限制,它只能变成这样。”云渺回答道,“你不是担心他吗,给你看看你的心上人。”
一般人用这个称呼大多都带了揶揄,但云渺说这话时却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及其正经。
水晶球上现出水波一般的涟漪,接着浮现出孟彦的脸,他身边环绕着几个穿黑衣服的人,青面獠牙的有些可怖。
谢遥心一跳,凑过去想看得再清楚些。
*
我们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魔族流浪在外的少主?”
孟彦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身材魁梧,保留着人的特征的同时又头顶双角,阴森森的不像好人。
站他正前面单膝跪地的那个目光恳切,“是的少主,我等此行正是为了将您带回去,拥护您做我们的王!”
“那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孟彦提出他的疑问。
‘孟彦'在青云宗生活了两百多年,几乎可以说是无尘仙尊看着长大的,一路没出过什么异常。若非常越期刻意调查,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而常越期查出来后暗戳戳地派人将消息散播到了四方——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魔族来了,所以孟彦有理由怀疑,若非常越期散布了消息,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者至少不知道他待在青云宗。
果不其然,他的话把一群魔噎住了,眼神飘忽左看右看。在互相推卸了半天的责任后,领头的那个咬咬牙,开口道,“是我等失职……”
他粗犷的脸皱作一团,竟能从中看出些委屈的神色,“自从先魔王死后王位已经空了百余年,我们群龙无首,再加上先前也不知道少主的存在,所以来晚了。”
先魔王?孟彦想起来了,他在《宗门必备常识》上看过这部分介绍。
*
要说这先魔君也是个奇人,哦不,奇魔。
据说他曾有四子,前三个个个强悍又富有野心,唯有第四个儿子诸闫生性散漫又不受拘束,与王位也无缘。那时他几个大哥争这位子争这位子争得头破血流,他却游离在风暴之外,甚至在游历中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
彼时涵灵珠之乱还未发生,人族和魔族之间,虽互相看不起,但也没冲突到如今的地步。他和人类女子的交往其实是为众魔不齿的,但魔王的四子嘛,本身就这副德行,再加上魔本性好淫好色,道德观念不强,所以众魔只当他兴起了随便玩玩,也没想管什么。
可万事坏就坏在,涵灵珠降世了。
魔王各子都想吞得这天下第一的灵气,进而统治整个魔族。他们争先恐后地去抢,力图证明自己,却在那场大战中统统丧失了性命。自己已经年迈将逝,为了不让魔界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无奈之下,先魔王只能将目光投向因无所求而没有参与的第四子。
于是诸闫被赶鸭子上架,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却先被先王最精锐的手下包围起来。
当他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儿子时,先王可以不理会他的情人:可如今成了王位唯一的继承者,先王就必须加以考虑,他不能让自己儿子那带有人族血脉的子嗣将来继承王位,那将是整个魔界的奇耻大辱!
于是他派手下出去,目的是除掉诸闫身边的那个人类女人和她的孩子。
可他儿子别的不会,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情种。他做不到放任父亲的手下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在反抗时为救妻儿意外为刽子手所杀。
这是一场很惊人的意外,先王想保证后代的血脉,却最终杀死了魔族唯一的继承者。
诸闫死了,刽子手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妻儿也一并杀害了。这场闹剧最终以戏剧化的方式结束。而在那不久之后先王逝世,魔界开始了快近一百多年的的混战与分裂。
*
为什么非得让魔王的子嗣继续做魔王呢,即使是在礼法盛行的人类社会,依然有起义弑君的事件发生,难道魔界就真的遵守尊卑到了这个地步?
孟彦想起了自己当初看到这里的疑惑。
后来他才知道,魔王的子嗣先天灵气就比别的魔高一截,其魔息天生与众魔不同。而魔族是一个极其推崇弱肉强食的生物,他们只臣服于既定的最强者,而既无其压制,一颗心便开始蠢蠢欲动。因此魔王一脉断绝后魔族四分五裂,魔界各自为王,几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