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

    应熹就这样走了,像去无踪的一阵风,只留下纪与青还在医院做志愿者。

    那天她突然对应则闻说:“初见时觉得你和你妹妹还挺像,长得挺像。”

    “后来发现其实你俩简直一个左一个右,天壤之别。”

    应则闻听了很是好奇,他扬了扬眉问:“怎么说?”

    纪与青思考了许久,斟酌着说道:“熹熹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但有时又像火,总能活出自己的姿态,特别潇洒自在。”

    她顿了顿接着说:“你的话······”

    应则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完接下来的话。

    “你的话,像湖。而且还是深蓝色的湖。”

    她忆起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的那双眼睛吸引。

    那是一汪沉静的,无波无澜的湖。

    “湖?”

    应则闻表示疑惑。

    “就是湖啊,See的意思,你自己去悟。”

    纪与青给他打哑谜。

    “还整上德文了,应熹教你的?”应则闻轻笑。

    “那当然,她还教了我好多呢。”纪与青掰着手指头数,“‘谢谢’是‘Danke’,‘你好’是······”

    她有些颓丧,你好这句话直到应熹走都没有学会。

    德文也太难了吧!

    “lch liebe dich。”应则闻轻声说,“······你好的意思。”

    “lch lie······”纪与青张了张嘴,“太难了,根本学不会啊。”

    应则闻掩嘴轻咳一声,状似无意问她:“和应熹才认识几天啊,就这么想她?”

    “因为熹熹很好啊,我很喜欢她。”纪与青说。

    “哦,那我走了你也会想我吗?”

    纪与青觉得自己又被眼前这人下了个套,她磕磕绊绊地说:“我们不是也没分开过吗?”

    下套的某人仍是不依不饶,朝她逼近了一步问:“万一哪天分开了,你会想我吗?”

    某人的脸在纪与青眼中逐渐放大,从她的视线看去,不抬头只能看到他翘起的薄唇。

    她咽了下口水,那种莫大的,血液钝击心脏的感觉再次来临。

    慌乱中她推开应则闻朝外面跑去,只留下了轻飘飘一句话。

    “等到那天再说吧。”

    -

    转眼已是夏月,纪与青在医院当志愿者的日子也所剩无几。

    今日下班,忽然想起应则闻说想喝霞飞路一家咖啡馆的咖啡。

    那家店的咖啡豆味道很香。

    思及至此,她便拐了个弯,走了另一条街。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纪与青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四年不见,那人还是像刚认识那样体面,穿着一身新流行的洋装,还烫了一个时兴的大卷发。

    当时纪与青逃到苏州,身无分文,为了混口饭吃,硬着头皮面试了几家工厂都没有一家愿意收她。

    就在饿得发昏蹲在街口的时候,是苏姐姐把她带回了家里,还给她煮了碗面吃。

    那是她这些年吃过最好吃的面。

    之后苏姐姐给她找了住的地方,还把她介绍到了一个工厂里面。

    纪与青战战兢兢,生怕做工做的不好,被老板打骂。

    可苏姐姐人好,给她介绍的工厂自然也好。

    厂里的人把她当做家里的小妹,处处照顾她,让她还算安稳度过了在苏州的四年。

    如今在上海见到苏姐姐,纪与青很是惊奇。

    她抬起手朝苏姐姐挥了挥,刚想大声喊她,余光却瞥见邹游躲在马路一旁的电话亭后面盯着苏姐姐看。

    那眼神纪与青从未见过,比当时在天蟾戏院里看她的眼神还要可怖。

    像是毒蛇不动声色缠住了自己的猎物,就差最后一口吞吃入腹。

    纪与青顿了一下,踌躇着没敢向前走。

    而就在她犹豫的一瞬间,她看到邹游大喊一声,举起枪朝这边扑来。

    一时间子弹齐飞。

    人群顿时慌乱,纪与青却逆着人流往苏姐姐那边跑去。

    她只有一个念头,苏姐姐不可以有事。

    可还没等她挪动几步,苏姐姐却朝她笑了笑,手垂在身侧摆了摆。

    她让她快走。

    而后飞快掀起裙摆,从长靴里掏出枪上了膛。

    纪与青亲眼目睹了那一幕,黑洞洞的枪口怼在下巴上,子弹从头顶飞出,鲜血飞溅,而后直直倒在了大街上。

    甚至到死,苏姐姐仍是笑着的。

    与此同时,隔壁咖啡店瞬间爆炸。

    火光冲天,巨大的声音贯穿纪与青的耳膜。

    一时间的变故让她愣在了那里,爆炸飞出的玻璃碎片擦过她的手背,留下道道血痕。

    忽然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过她的双眼,将她搂进了怀里。

    她再次闻到了那缕熟悉的沉香。

    应则闻将她带回了家,吩咐阿生把药箱拿过来。

    他托着纪与青的手,用棉球一点点擦拭残留在皮肤里的玻璃渣。

    纪与青想哭,眼底却是干的,干到发涩发酸,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沉默了良久,应则闻低着头闷闷道:“怎么会在那里,那条街不是你下班的路。”

    “给你买咖啡豆。”纪与青木然答道,“前些日子你说想喝那家店的咖啡了。”

    应则闻听后没有说话,仍是闷着头给她包扎伤口。

    “苏姐姐她,她在苏州帮了我很多。”纪与青自顾自说道,“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就饿死在苏州的街头了。”

    “我知道。”应则闻说。

    这三个字像一个闷雷,轰然在她脑中炸开。

    “你···那苏姐姐,介绍我进工厂的是不是也是你······”

    纪与青有些难以置信。

    可过了很久,应则闻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手上系了个蝴蝶结后,说去休息吧。

    这一夜纪与青睡得并不踏实,手背上仍残留着隐隐阵痛,额头渗出细密的薄汗。

    苏姐姐自戕的场景在她眼前一遍遍闪过,耳边充斥着爆炸声,邹游一队人的叫骂声,还有慌乱人群的尖叫声,可纪与青却只能看到苏姐姐临死前看向她的眼神。

    那眼神越来越清晰,那是种坚定无畏的,舍我其谁的眼神。

    这种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应熹那晚月色下的肺腑之言,也好像······

    好像应则闻与她第一次对视时的眼神。

    五感瞬间归来,纪与青感觉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榻上。

    今夜的风有些凉,虽是关着窗户,可她还是感受到一丝冷意。

    纪与青睁开眼,却看到应则闻坐在她的床边,身形颓然。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像是一座沉默的山。

    如果说苏姐姐被邹游盯上,而应则闻却如此偶然出现在了那个十字路口。

    在苏州的事情他都知道,而这段时间来,南京的剿“共”行动愈来愈烈。

    她突然望向应则闻,或许一直以来她猜的都没错。

    “如果邹游来家里问话,不要说你认识苏珈玉。”应则闻两指捏着鼻梁,声色倦怠,“至于问其他的,一概说不知道。”

    原来苏姐姐叫做苏珈玉,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珈玉满身,一笑倾城。

    纪与青直起身,盯着应则闻看了许久,随后双臂绕过他宽厚的肩膀,轻轻抱住了他。

    应则闻身形一滞,误以为她受了惊,转身将她搂进怀中,轻抚着她的背,温声安慰道:“不用怕,我一直在这里。”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二人微弱的呼吸声。

    被夜晚雾气抽散的月光偷偷挤进窗沿,恹恹地落在桌上一条小小的缝隙里。

    过了良久,纪与青抬头问他:“那你呢,你还好吗?”

    应则闻双眸微微颤动,他猜不准纪与青知道了多少,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白天要与苏珈玉接头的人正是应则闻,他这里有组织需要的情报必须要尽快传递出去。可没成想,内部出了叛徒,把接头的地点、时间悉数告诉了邹游。

    只有接头人,叛徒并不知道是谁,连他的代号也不知道。

    见应则闻沉默不语,纪与青仍旧不死心,接着问:“那你呢?”

    应则闻将她按回怀里,声音沉闷:“我没事,我没事。”

    胸腔中发出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而在震动结束时,纪与青也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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