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6月的某个普通的夏天，我们结束了高考，回到校门口取志愿报考书。阳光撒在少年们肩膀上，他们在搬运箱子，里面的书好像命运之书，决定着每个人的未来，大家的脸上有结束高中三年折磨的庆幸，有些对新生活的期盼，有对过去的不舍，也有遗憾，有焦虑。

    我那时候19岁，穿着一身现在早已塞不进去的黑裙礼服，因为刚从牢狱被放出来，兴奋地去烫了被诟病为阿姨的小卷发，打着比我肤色白好几个度的粉底，搭配着我最爱的运动鞋，背着双肩书包，包里还插着一把羽毛球拍，显然刚和球搭子激战完。

    我站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着每个人的脸，心想有些人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吧，这么说虽然有点恐怖，但是现实就是如此，谁没事会和过去的同学联系呢。我使劲记住他们的脸，虽然现在有的人已经连名字都对不上了。从前的那些隔阂和摩擦似乎在这时候都被加了滤镜，被定格在大家都笑嘻嘻的毕业照上，变成所谓美好的青春序章了。

    我心里也期盼着，害怕着，到不是全因为我的未来，而是因为一个人。直到他远远走来了，从那个三年来走过无数次的路口，穿着熟悉的半袖，身形也还是没变，那一刻有点恍如隔世，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幻想他几十年后再朝我走来的样子。我很好奇那时候我还能不能凭借一个步态或是背影就把他认出来。

    他越来越逼近，我却低下头了，浑身发热，尤其是脸，应该很红，幸亏有粉底遮着。我佝偻着身子，躲在角落里，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和礼服裙运动鞋的搭配一样拧巴。到不是因为欠他钱不敢还。也不是因为这三年我们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恋，例如我为他打了个孩子，他为我背了处分之类的大事。

    仅仅只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求和到半夜两点还惨遭拒绝，没料到第二天突然通知还要取书的尴尬和窘迫罢了。

    终于轮到人们上前拿书，我佯装淡定走过去，就像这么多年的伪装一样，我偷偷用余光瞥他，想找到他目光也落在我身上的证据。然后再洒脱地抱着书转身，也是像这么多年的无数次离开一样。然后我又退回了那个角落，一直以来，只有角落能让我感到安全。我抬起头和同学们谈笑风生，假装根本不在意前一夜我的崩溃和卑微，然后我心里有个声音突然说，不对，你再不抬头看他，这辈子就见不到了。于是，遗憾，不甘，厌恶，纠结，痛苦在这一刻在我抬起头看到他的那一眼，烟消云散了。我只看到，人山人海里，人们穿梭而过，推搡打闹，可是有一个少年的眼神，和我的眼神平行交错着，那一刻，我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只有他眼里相同的留恋和纠结，一秒，两秒，三秒，世界静止，此刻只有我们，只有我炽热的心和发烫的脸。然后他转身走了，走到人海里，人群突然又鲜活起来，然后他走远，消失，带着我们的记忆从此消失在人海里了，就像我们从来没认识过。以前觉得什么把你归还于人海这种句子真是矫情，现在自己体会了才领悟里面的意思。虽然他过马路时，我很期盼着有车能突然出现把他撞飞，以解我心头之恨。但是说真的，那一刻还是不舍要多于仇恨，不然我也不会记着那一眼到现在。

    某年8月21日深夜，我听着“十七岁的我，总爱傻笑着，抬头看你说”我又想起我的十七岁，想起我们那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