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规定了探视时间，宿琉殇和苏皓没有多做停留，想着在医院附近找个地方待到下午，到了点再去。
两人今早上都没有吃饭，宿琉殇无所谓，倒是苏皓饿不了一点，跑去便利店买了面包，回来的时候嘴里叼了半个，手上还拿着一个，瞄了几眼宿琉殇，这才敢把面包递过去。
宿琉殇看着手里的面包，心里的怒气少了几分，但还是板着脸，让人看不出情绪：“怎么，给总部当说客啊。”
苏皓摸了摸鼻子，把嘴里的面包嚼完，这才开口：“总部想去探查幻雾山，原因其实还是想开发。
“毕竟幻雾山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恰好把异界分成了两半，每次都要绕路走，幻雾山附近还常年有雾霾，真不是特别方便。”
“那你知道为什么幻雾山会在那里吗？”
苏皓一愣，他倒是真的没有想过，只能仔细回忆书上的描述：“自异界开辟以来，幻雾山就处于中心地带。”
……不是的……
宿琉殇本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仰头望了望天。他很少会这样沉默，苏皓突然意识到，那里毕竟是宿琉殇的故乡，哪怕当时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但以宿琉殇的性子不可能不去寻找过往的蛛丝马迹。
他知道的终究是要比外面的人多一点的。
两人相继无言，竟真就啥也不说干熬到了下午三点。
宿琉殇踩着下午探视时间去的，霜的状态看上去要比上午的情况好点，看见宿琉殇来了还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认得你，在主城的时候，大家都说，异界有位脾气很好的先生留驻于人间。”
“那现在这位脾气很好的先生想知道，你们之前去幻雾山的时候看见了什么，能跟他说说吗？”
霜愣了愣，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我不记得了，可以换个问题吗？”
“没关系，我们换一种方式。”
突然，霜感觉自己有点头晕，视线逐渐模糊。大概过了三分钟，霜就睡着了。
……很多人都说，梦境是鬼魂和人之间架起的一道桥梁。
霜对此持保留意见……至少在进入幻雾山之前是这样的。
“这次我们是和地质组一起合作行动，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有点危险，大家记得途中注意一下地质组成员的安全。”
“组长，全组就霜一个人会烤东西，能不能让地质组那边也分个会烤东西的。”
一句话惹得所有人都笑了，被点名的霜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很配合的拿出小本本写下：“七人野外伙食充足计划”
组长想笑笑不出来，因为她也不会，咳嗽了几声，车上立马安静如鸡。
“记得去山下系【线】，如果情况不对不要逞强，立马请求拉回。”
“是！”
所谓【线】，跟安全绳差不多，一人一根，拴在身上或系在手上都可以，能无限延长，距离越远,绳子越细，到最后只剩下如蚕丝般的【线】。
霜站在幻雾山脚下栓【线】的时候，看着眼前这座往上没入云层，左右层峦叠嶂一眼看不到头的山，下意识问了组长一句：
“我们真的要深入这山？那得爬多久啊。”
组长耸了耸肩，也很无奈：“回来给我们加工资，总部说的。”
好吧，霜妥协了。
“哦对了，地质组那边只过来了四个人，会是会烤，就是烤来不太好吃，还得指望你呢。”
霜：“没事，会加工资就行。”
“财迷。”组长笑骂道。
幻雾山外下层的雾没有那么浓密，还很好辨认方向，大家一开始都没有特别紧张，霜在路途中还采了几朵蘑菇和几颗野果。
“没事，没毒，到时候生火拿来烤着吃嘿嘿嘿。”
和组长一起勘探地质的男生听了，还逗霜：“到时候我们吃出问题了，全怪霜。”
霜撇了撇嘴，把食物装进竹筐，本想还嘴，山上却突然起了大风。
风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阵风让他们身边的雾越来越浓，霜下意识用手挡脸，闭上了眼睛。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半分钟左右，风就渐渐平息。
霜睁开眼时，第一反应是去看【线】的粗细——适中，说明她们其实还没有走多远。
可是，霜看着四周的一片白，第一次怀疑【线】的准确性。
这实在是太多雾了，风没有持续多久时间，怎么可能会吹来这么多浓雾。
霜耐着性子，探出手摸索着前进。还没等她走几步，她终于发现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地太软太平，一点都不像在山坡林的样子……更像是，进入了一片平地森林。
联想到外界一直说幻雾山上住着人，再加上异界九族的地盘大小不一，进出方式五花八门的，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毕竟自己是从外面进来，一声招呼没打就误闯进了别人的地盘，被别人怪罪也只能自认理亏。
但不论霜走了多远，雾气一直未散，每次都要等快走到眼前才能看见前方是否有树遮挡。
就在霜想要放弃的时候，雾渐渐淡去，霜才发现路上的树木其实没有多少，而在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座黑色哨塔的轮廓。
现代的异界很少会出现塔类的建筑物，霜也只在书上看见过，还没等她走近看清，背后有人拉住了她。
“那个地方只有本地人能进，进去了可就出不去了哦。”
声音还蛮好听，空灵得有点不像是人能发出的。
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有影子的，样子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霜松了口气，随后蹲下问女孩：“你是本地人吗？那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女孩歪了歪头，笑容有些僵硬：“今天没法离开了，封山了，想离开得等明天。”
可能是女孩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让霜的神经有些紧绷，小心翼翼问她：“这里还在幻雾山吗？”
“你们叫它幻雾？还挺好听，不过在我们这里叫【隔异】……肯定在啊，你的【线】不也没变吗。”
经她提醒，霜下意识的看了看【线】。
是没变，但为什么没变呢……按道理来说，她走得越远，【线】应该是越来越细，可它的样子依旧适中。
来不及细想，女孩准备离开，霜可不想继续一个人在这里待下去，便连忙跟了上去。
女孩没有赶她，反倒像充当起了引路人。
时间已经临近夜晚，路上的雾逐渐消失，穿过最后一排树，眼前的景象让霜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村落，晚上繁星璀璨，灯火通明，耳边还有汩汩水流声，岸边还有萤火虫发着微光，一片岁月静好。
女孩看着被眼前美景吸引了的霜，自顾自地说道：“村里的屋都是有多少人就建多少房间，没人家里有空床，不过我家父母今晚不在，你可以去我那里睡。”
霜回过神来，刚想说一声谢谢，却发现女孩的眼瞳有些偏红。
她的眼睛是这个颜色吗？霜一时想不起来，但也没在意，跟着女孩去到了她家里。
直到霜进到了所谓“父母的房间”里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一路上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女孩说的话。
她说那哨塔不能进就真的不能吗？她说晚上封山就真的会出不去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霜直觉自己的反侦察能力没那么弱，但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只是觉得现在很困，非常困，索性直接先上床，想着睡一觉再说。
深夜，霜突然被惊醒，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霜还在疑惑谁家晚上敲锣打鼓的，推开门却发现村里的人好像都没有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路的两旁是一堆美食，大家走在街上互相寒暄，丝毫不觉得会吵到谁。
她们有时是跳舞，有时又开始唱歌，虽然表现得都不错，但总让霜觉得有些怪异。
霜还是一脸懵，突然被一些人围着来到了路中间，一起加入了这场“盛宴”。
“姐妹你的服装好奇怪哦，怎么腰上还有跟绳系着，多不好看。诶，还取不掉，什么穿衣风格。”
“是啊是啊，你看起来还挺陌生的，是新来的吗？”
“这还挺稀奇的哈哈哈哈哈哈。”
霜夹在中间一时不知道该回哪个，斜眼却看见那个小女孩站在门口望着这边。
发现霜看过来的时候，还向她招了招手。
霜很想过去，但是这群人还围着她不让她离开，霜无可奈何，正想说话的，结果这群人不围着她了，跑去别处嘻嘻哈哈。
霜：“……”
女孩像是看闹剧般看着这一切，走到霜面前拉着她进了屋子。
“不好意思，忘记给你拿个耳塞了，吵到你了？”
“其实没什么关系，就是你们晚上这么活跃的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知道从何说起，红瞳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又恢复成了黄棕。
“你醒过来之后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霜觉得她说话莫名其妙，但女孩没有再理她，给了她一对耳塞后又出去了。
外面的人好像开始举行什么比赛，霜有些听不清楚了，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
睡觉去吧，不关你事的，明天就离开了。
“啪嗒”一声，门关上了。
……
翌日清晨，霜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村落没有吵闹，只有鸟儿越上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声。
霜再次推开房门，女孩似乎等候多时，桌子上还有些热气腾腾的包子。
“吃饭吧，吃完了之后我带你出去。”
“谢谢。对了，昨晚上你们那是在举行什么活动吗？看起来还挺好玩的。”
“嗯？昨晚上什么活动都没有啊。”
“啊？”
“姐姐你睡懵了吧，昨天晚上大家都在家里，哪有什么活动啊。”
“……”
霜吃不下去包子了，脑子里突然想起女孩昨晚说的那句：“你醒过来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猛的一下站起，推开门去看外面。
那完全是和昨晚两种不同的样子，如果说昨晚上刚到时，霜看见的是村落岁月静好的样子，那么现在的这个场面，可以说是一片凄凉。
不仅房子是坏的，路面也是坑坑洼洼，边上杂草丛生，废弃的东西左堆一些，右堆一些，每家每户的门前还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
大家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麻木做着手上的事情，还有些人干脆直接蹲在一个地方开始冥想。
这个样子活像是来到了战后村一样，霜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顺着她的眼睛看着这片荒凉。
“姐姐，你昨晚是不是做梦梦见什么了？”
霜看向女孩，突然注意到她的瞳孔是黄棕色。
“你制造的幻术？”
女孩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一半一半吧。”
霜脑子有些混乱，很想问她为什么，可看见这些又感觉说不出口。
如果这才是她们的生活，那晚上的那些疯狂也只能是南柯一梦。
女孩却好像能看透她在想什么，笑着解释：“你误会了，我们并不需要那些幻想去暂时逃避现实，只是对一些人来说，昨晚上的事情会让她们舒服。”
“什么意思？”
女孩没做过多解释，叹了口气：“你想听听我所听到的声音吗？”
霜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随后，霜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胀痛，平时听不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
“我感觉我现在好有精神！明明昨晚没怎么睡，我果然就是很有活力！”
“唉，感觉好累啊，为什么这么累啊。”
“这种小事情还难不倒我呢，没什么能难住我好吧。”
“呜呜呜，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他们不会骂我吧。我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干不好？”
“身上没多少钱了，不管了，搏一搏看看能不能中！”
“诶？我怎么这么冲动？这个月就这么一点了，怎么可以全用了？”
“哎呦，隔壁那两老太婆怎么又吵起来了，我去劝架还给我打出来了。”
“唉，怎么办，感觉自己现在提不起兴趣去做事情，明明刚才还挺有活力的。”
“一天到晚就说我矫情，我哪有！快要疯了！”
“呜呜呜，为什么没人理解我，我好痛苦好难过。”
……
霜被迫听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声音，分不清是谁的，从哪里发出的。女孩也只是让她听了一小会儿，看着她有些痛苦，及时收手，随后又拍了拍她的肩。
她看上去是要比霜小很多的，但此刻，霜感觉她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这些声音……”
“来自于故人，嗯……你们那边叫‘鬼’吧。”
“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什么都没发生哦。”就是不告诉的意思。
霜也没有再多问，她的共情能力是有点强，直到女孩送她到了边界，她还没有从中缓过来。
女孩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他们有时候只是想找个发泄口而已，话就说的比较多。”
“你该忘记的最好是忘记了，不要想这些，与你无关，想太多你也不好受。”
“出去以后不要提及这件事情哦，也不要再往深处去了，下一个地方可就没有那么温和了，回去吧。”
“……好。”
……
“霜，霜？”
“诶，组长她醒了！”
霜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
“组长你怎么啦？”
组长没回话，只是呜咽了几声。
一旁的男生解释：“刚才不是起大雾了吗？你突然就倒下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差点呼吸也没了，把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组长都快急疯了。”
霜愣了愣，下意识问：“是这样的吗？”
“是啊。”
是这样的吗？霜不确定，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些什么。但是又感觉一切顺理成章。
……
他们没有再继续探索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脑子里突然都有这种想法，于是顺着本心下了山。
离开幻雾山的那一刻，霜突然感觉包里有什么东西，拿起一看，发现是一对耳塞。
那些声音突然在霜的脑子里炸开，随后又是一片混乱。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啊……我要是再厉害一点，结果是不是不会这么惨？”
（“霜？你怎么了？霜！”）
“不好意思，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是太想做好这件事情了。”
（“霜你吓死我们了，差点以为你又倒了。”）
“情绪稳定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呢？我也好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情绪不能稳定一点？”
（“对了，霜，记得去体检，你那天为什么不去呢？”）
（“这个耳塞会让你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吗？如果有的话，建议丢了吧。”）
……
霜平静地睁开眼睛，这一次耳边没有嘈杂声，只有一位先生在房间里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醒了？知道为什么你会得双相吗？”
“……共情。”
一个人如果周遭都是负面内容和情绪，也很容易得病，负能量的传播很快，更别说共情能力强的人了。
“我想了一下，还是替他们说句话。那些‘故人’，是上个时代经历过很多变故抱着遗憾离开的，他们中间有很多人的家庭都不顺意，生活得也不怎么样，天天置身在吵架，谩骂，不理解，也不尊重的环境里，所以他们病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一族确实要比其他族人更容易得这些。”
“我其实没有怪谁，那个女孩给过我更好的方案，我只是在想，你们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宿琉殇没有回答，和那位女孩一样保持沉默。
霜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这可能是他们共同需要守护的。
现在的她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累，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