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精灵今天厌学了。

    一个被碎片化网络信息冲击过大脑的孩子，是想不起来冷宫待诏的传统教学课件的。

    它哪怕放下手机，虚空中都是视频一个个向上划过，千姿百态五光十色的新视频接二连三从下方涌现的画面。

    哪有工夫钻到手机里，老老实实蹲在一角听一个单一声线刻板语调的人类滔滔不绝讲题？

    秦江检查了它的学习进度。

    理综一些科目已经刷到三轮复习了，文史政部分科目还停留在高一高二阶段，断得突兀。

    秦江指着下面没点开过颜色还没变灰的视频，问是什么原因停在这儿？

    小精灵不好意思说自己光顾着玩手机了。

    许诺的进度还没刷完，手指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样点开了抖音，视频刷着刷着，一抬头，两个半小时过去了。

    它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以为还有时间的，就偷偷玩了一会儿，没想到你都下班回来了……而且政治语文我有的地方……听不懂，老师吧啦吧啦讲完了，但是课后题不会做，我也不知道是哪听不懂……”

    它忐忑地偷觑着人类。

    怕人类会认为它不守诚信，会嫌弃它笨，会认为电精灵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嘛。

    但它又私心没道理地认为秦江不会这么看待它。

    秦江双手把它捧到小别墅顶层露台上，高度与他坐在椅子上的视线高度一致。

    人类只是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新奇：“那是哪儿遇到问题听不懂了？你可以来问我。”

    他之前可以来没想过竟有幸体验当老师或养娃的感觉。

    结果这一问，还真问出点成效。

    小精灵刷题时遇到的最大拦路虎不是数字计算太繁琐，物理小滑块斜面太难推想，它最不擅长的是文科主观题。

    事实上，文科的一部分偏向主观性的选择题都已经把它难倒了。

    它的正确率上上下下，波动极大。

    尤其是公布答案后，小精灵发现题库里所有用户的正答率80%、90%多，自己却没做对，还想破头皮也不知道错哪的时候，更加沮丧。

    这种坎坷它在文科题目上反复出现。

    若说理科是逻辑的推理，文科便是世界观的构建。

    小精灵天性聪颖，在数字与符号的世界里从零起步地基打牢，收获丰硕的果实是较为纯粹简单的事情。

    但文科背后的社会文化底蕴、时政、地理人文、思想启蒙、身份认同和理念教育等等等等，都不是它一个与人类社会脱节的异族生灵能通过几天知识恶补能弥消差距与藩篱的。

    它在文科上总是挫败，不断学习反馈回来的却是巨大的迷惘浓雾和隐隐的对它身份的异类感。

    热情消磨，也不知道是哪一刻，它就不乐意再点开后面的教学视频了。

    ——反正也听不懂。

    秦江本来是闲来无事干脆坐下来专心给小精灵复盘错题。

    小精灵头脑灵活一点就透教起来非常有成就感。

    但这个乖乖好学生却在他琢磨文科答案到底该怎么讲时频繁走神，次数一多，秦江也看出来了小精灵的烦躁、委屈和抵触。

    他耐着性子问它怎么了，是他哪儿讲得不对，它有什么看法和观点，还是要休息一下学得太累了？

    可能是秦江的语气太温柔，小精灵心里压抑的酸楚瞬间涨潮破堤而出。

    呜呜咽咽地趴在人类肩膀上号啕诉苦。

    秦江被它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结果问清楚之后，只是做文科题时老是失手尝到挫败感。

    秦江哭笑不得。

    小精灵觉得自己不只是文科题做不会的委屈，可海面下冰山隐匿洋流幽微，它也说道不清楚。

    虽然自己回过神也为竟然哭出来而感到窘迫，但是见人类在笑，不以为意，它不服气地又提到自己的一项担忧。

    好使自己突然爆发于人前的伤心加重一些明面上的砝码。

    是因为这些教学视频是有期限的，它怕到时间了学不会看不完，所以也压力大焦虑嘛。

    这倒也是。

    秦江搜罗过一些中小学免费教材教课资源，但因为搜索难度大、质量良莠不齐、地区年份版本不一、体系不全等原因，最终还是放弃做这个事，转而对比市面上几大知名网课机构。

    有些钱，还是得让别人赚啊。

    也因此，他在人家天花乱坠之口舌的销售推荐下，一口气买进了初中全科套餐+高中全科套餐。

    彼时，小精灵已经速通完了小学结课考试。

    秦江被非人类开挂的学习能力震撼住，听着通话对面销售热切追问他家孩子上几年级的声音，嘴一瓢，“初三吧……”

    “哇，孩子都要到迎战中考关键一年啦！家长我跟您说呀，像我们这个初中直通车，包含初三全年所有科目，还附赠您初一初二所有科目，让孩子趁暑假巩固复习，提前预习！所有录制课程都能随时随地反复观看，哪里不会查漏补缺也非常方便！我们的课程直到明年七月份也就是孩子中考完才会关闭！现在购买还预送您一份中考冲刺包！帝都名师团队每年全新押题……”

    “先生听您好像有点犹豫啊，当然您孩子要只是几科薄弱的话，我们专项突破课程也是有的，每科每学年180，两科以上打九折，三科以上打七折，如果四科及以上的话其实还是我们的直通车更划算啊……”

    秦江虽然没有一个要中考的孩子，但他真的有几分购买全套中学课程的意愿，所以对面销售非常顺利隔着电话线从他兜里掏走了钱，还是初中高中两份全套科目直通车的钱，啧，大单。

    也因此，秦江教小精灵使用教学APP各项功能时，见小精灵疑惑，也就顺便对某页面的课程包倒计时做了解释，让小精灵知晓了这些视频是付费购买的，期限到了之后人家会关闭课程，再也不能查看。

    紧迫感挠得一下窜上脊梁。

    小精灵以珍惜的心态认认真真听过每一个视频，直到某些科目步入到厌倦期。但因为课程是珍贵有时限的，它就藏着掖着不敢主动跟人类说。

    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好像显得很不珍惜人类的好意，让对方的操劳扑空了，多不好呀。

    那就违背它努力学习的本意了。

    小精灵垂头丧气，一副操心和愧疚的失落模样。

    秦江无奈一笑，道：“那个课程有一年，你才学了几天？而且你又不参加高考，你怕什么？”

    “学习固然要积极主动学，但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就过了。”

    “本来就是慢慢积累的过程，没有谁能一蹴而就。你已经学得很快了，甚至可以说是飞快。你已经是天才了，接下来缓一缓，放慢节奏，自然成长，也是很正常的。”

    “我本以为你接纳新知识毫无压力，才给你定的指标。如果感觉完不成，或者哪遇到了困难，及时跟我说。就我们两个人，没有死板教条，有什么话不能一块儿商量呢？”

    “培养一个普通的工程师还要三年起步呢。不要着急，慢慢来。”

    小精灵得到人类的宽慰和包容，高兴地在人类脸颊上蹭了蹭。

    秦江感到脸上酥酥麻麻的，像被猫爪尖轻轻挠压，或被清凉油喷了一片。

    他用手指摸到的小精灵是棱棱挣挣的，像摸小刺猬，手感奇怪，有点上瘾。

    用脸颊的话，感官就更敏锐更刺激了。

    秦江悄悄嘶了一声。

    他之前还担忧过小精灵时而迸溅逸散的电火花会不会烫手，会不会落到床单上起火？

    并委婉地问了问当事人。

    小精灵一脸无语，“我是电，又不是火。放心好了，不会掉你一床单把你家点着的。”

    并默默而愤愤地收敛了自身头发和四肢末端流动迸溅的小光焰。

    “……你可以收起来啊？”秦江吃惊道。

    “嘁，多漂亮啊，不懂欣赏的人类。”小精灵不高兴地撇开脑袋。

    秦江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歉，示意它可以重新把小火花放出来，如果它喜欢的话。

    但小精灵懒得再放出人类欣赏不了还瞎担忧个七七八八的光焰特效了。

    有此前车之鉴，秦江也就不好意思问小精灵，它体表一靠近就让人麻麻扎扎的手感，到底是它的种族固有属性还是它的个人审美。

    反正，摸着摸着也习惯了，还怪奇特的。

    发现了人类包容度很高的小精灵，卸下心理负担，顺从本心，更加沉迷刷抖音了。

    学习，学习是什么东东？

    教学视频落灰，好久都没有点进去啦。

    那些无法理解难以融入的，那些要费脑筋思考的，那些要给人挫败的，果然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啊，某种意义上，电精灵与人类的大脑也是一样以惰于思考为乐啊。

    时间在它的指尖下飞快上滑，沉迷享乐，放飞自我。

    直到秦江实在看不下去，怕孩子真染上网瘾。

    “手机屏幕毕竟还是太小了，别人看过的风景也只截取短短几秒，怎么能比得上切身游览大好河山呢？”

    “我在网上预约了颐和园的门票，带你实地去看看皇家园林，怎么样？”

    秦江放下钩子，一钩就钩到了一只好奇心满满的小精灵。

    节假日人爆满，请假又扣日薪，还是双休日性价比最高。

    虽然去不了什么大山大河风景名胜，但帝都旅游景点就不少啊！反正小精灵一张白纸哪都没见过，那帝都星罗密布的各处景点就足够让小精灵新奇好长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