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气其实还算不错,热了半个月,总算下了一场雨,走在路上空气里还有些泥土和草的味道,虽然这会儿,太阳又出来恼人了,凉爽的水汽,被炙烤一会儿,也变得温乎乎的,有点闷闷的。
放学的时候我有些着急去接蓝耀,于是跑的快了些,我那老旧的假名牌运动鞋,鞋底已经又硬又不防滑了,本该高兴难得的好天气,还是因为没注意的一个小水坑,滑倒的干脆,结结实实的躺在地上。
怕后面的同学走过来看到,脑袋还迷糊着就赶紧爬起来,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的汤汤水水,本来还想去接蓝耀放学,还是算了,我这个弟弟瞅着高冷其实挺好面子,看见我这脏兮兮的,嘴上不说,心里应该又该嫌我丢人了。
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拧了拧脏水,系在腰上,不算快的往家走。
走到楼下刚好看见比我晚放学半个小时的弟弟,从豪车下来,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窗外,摆了摆,弟弟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清,但也微笑了下说再见,虽然素未蒙面,但我却对这个在浮夸的豪车里的人,产生了敌意。弟弟长大后不常对我笑的,小时候倒是笑的很甜,总是软软糯糯的跟在我身后,叫哥哥。话还说不明白的年纪,我问他,你是谁的宝贝,他就会极其欢快的说,哥哥哒哥哥哒,像个小母鸡似的……
想到以前的事,一不小心笑出声,弟弟终于看见了我,脸上的笑意立刻褪尽,眉头高高的皱起,“你身上是怎么弄的,跟人打架了?”
“没有,就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人没事,就是瞅着脏,我回去洗洗就好了”我边说边三步并两步的走到他跟前,嬉皮笑脸的,惹的他好像眉头更皱了。
“回家,回家”我上前要去帮他拎书包,又觉得自己手可能有点脏,收回手,挠挠头。
蓝耀好像白了我一眼,一副懒得说我的样子,也跟着我上楼了。
我们住的这个小区都是回迁房,有二三十年的老邻居,也有贪便宜房租的打工仔,总之鱼龙混杂的。我家在三楼,原来的房子回迁换的。二楼中间的人家,是原来的老邻居,住着一对老两口,由于是三朝阳户型,几乎常年开着门,楼梯转角,摆着一个狗笼子,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狗,小小一只,每次都冲我叫,按理说我们做邻居那么久了,也早该熟悉了,可整栋楼,它只冲我叫,所以虽然都知道它不咬人,但我还是有些怕它,平时都是跟蓝耀一起,蓝耀站在狗笼子前面挡着他,我蹭蹭蹭的上楼或下楼。
走到二楼的时候,正好狗狗趴在狗窝里,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蓝耀可能有点生气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帮我挡着狗笼子,我想狗都闭眼睛呢,应该不能在冲我叫了,刚想快步上楼,狗像是感应到我了似的,突然冲我一顿乱叫,吓得我脚底一下踩空,幸好被蓝耀及时抓住。我惊魂未定的被蓝耀揽着往楼上走,到了家门口刚想拿钥匙开门,听见楼下爷爷问,“狗崽咋叫了?”老奶奶说,“肯定是楼上那个二椅子回来了,要不狗崽不能叫。”
蓝耀拿钥匙的手一顿,刚想转头看我,我连忙说:“快开门啊,你看我这一身湿乎乎的。”
我其实最怕别人说我时,蓝耀看我的那种眼神,像是有千言万语,像是怕我受伤,又像是可怜我似的。
其实邻居奶奶也没说错啥,虽然不好听,但事实也没法咋美化,就是亏的我每次见面爷爷奶奶叫着,上回他们在小区垃圾桶捡的纸壳子,还是我帮他们捆好拿上楼的。
我家是个东户,两室一厅一卫,爸妈一间,弟弟一间,我晚上睡厅里的沙发床。
进屋以后,我说“爸妈我回来了”没人应答,看着厅里的看电视的爸爸,和厨房里准备做饭的妈妈,我有些失落,但也不意外的准备拿换洗衣服去洗澡。爸爸看我一眼,没说什么。看着紧跟在后面的蓝耀,立刻变脸说,“耀回来了,看你妈今天给你做啥好饭,排骨冬瓜汤,你最爱吃的”妈妈听声音也立刻从厨房出来,接过蓝耀的书包,说:“瞅我们耀儿的小脸,这段时间学的太累了是不,这见天的见瘦了。一会儿多吃点肉,好好补补”
我一脸泰然的关上洗手间的门,将门外的一派温馨祥和隔绝开来。我有时候在想,我如果不在就好了,省的他们像吃了苍蝇似的,他们一家人就刚刚好,只是多我一个而已。
听老人说,我小的时候我爸妈也带我去医院看过,说是六岁前做个手术就好了,但是要好几万,爸妈犹豫不定,后来舅舅出个主意,说以后可能医疗技术更发达,家里钱现在也紧张,赶上拆迁换房,有这钱换个大点的房,以后孩子也能有依靠,等大一点孩子自己赚钱了,你们再贴补点再治一样,他战友有个儿子,今年三岁,长的好,身体也健健康康的,他战友出车祸,一家就剩个小崽儿啦,岁数小,收养以后跟亲生的一样。爸妈被说动了,于是在我五岁的时候领回来了四岁的耀儿。
小时候的耀别说大人喜欢,我也喜欢的不行,他实在长的太招人稀罕了,软软糯糯的,开始没有有人要跟我争宠的意识,小孩子啥也不懂,但时间长了,爸妈总是抱着哄着的小宝,让我觉得他就是个小恶魔似的,来到家里以后,我就像透明人一样,没人管我,一天跟个泥猴似的,外人嫌弃,家人数落,但弟弟很喜欢跟着我,不嫌弃我脏,会把好吃的给我,但我还是因为他抢走了爸妈,而不喜欢他。直到有一次舅舅家的表哥来我家玩,逗弄耀儿说“你知道你哥哥是个不男不女的人不,还老跟他后面,恶不恶心啊”
耀儿那会是几岁来着,不记得了,好像牙还没长齐,但像个小虎崽子似的,一把把表哥扑倒,冬天屋里供暖也不好,表哥刚来没一会儿,太冷,羽绒服就没脱,硬是让耀儿把羽绒都给咬出来了。
表哥比我大两岁,比耀儿高一头,愣是被耀儿吓得哇哇哭,把大人都喊过来了,舅舅看自己儿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兜头就给我一巴掌,爸妈抱起来耀儿,哄着因为太激动也哭了的耀儿,没有人问原由,爸妈似乎有点不满意舅舅打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撒气似的对我说:“你怎么也不看好你弟弟”
我就像是这个家里的出气筒,只有弟弟像个小骑士一样的保护我,所以我也要好好保护他,那天那巴掌其实挺疼的,巴掌印也是好几天才消,不过我似乎并不怎么难过,因为从那天起,我有一个爱我的弟弟,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还没消化好自己的难过,就听外面妈妈喊着,“蓝月,你能不能别总跟个小姑娘似的,一回来就洗澡,这家里属你最废水。一到月底那水费单子都得别别人家多个二三十……”
我没出声,听着弟弟好像说了句,他饿了,于是妈妈停止了唠叨,忙去做饭了
爸妈一般不咋跟我说话,通常都是气不顺了数落我几句。我除了要钱也很少跟他们说什么,但要打招呼,要听话,不然会被家人翻来覆去的骂。我只有校服是花钱买的,衣服都是捡弟弟的,好在他确实长的比我高大,我穿的也挺舒服的。
耀儿真的很优秀,他虽然比我小1岁,但我们是同一年入学的,他学习特别棒,中考时是我们市状元,进我们市最好的市一中,还有奖学金什么的。我学习不好不坏,但运气还行,贴线进的另一所好高中。都没用花钱,爸妈还特意给耀儿办的酒席庆祝。
应该挺隆重的吧,不过那天我没去,所以是我猜的,爸妈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是兄弟,怕同学老师笑话他。
小学的时候有原来的邻居知道我家情况,孩子听到家长说我,在学校跟其他小朋友说,他们一起孤立我和我弟,说是我有病,不男不女,是妖怪。
弟弟总跟骂我的小朋友打仗,被叫了几次家长后,爸妈把弟弟转到私立学校去了,学费挺贵的,爸妈说不能两个孩子都上,让我再忍两年就升初中了,到时候就不会有人说这事了。
我挺开心的,我不想让弟弟,每天跟别人打架,弟弟小学的时候挺小只的,到了初中才开始串个头。所以那时候弟弟并不是每次都能打赢的,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总是挂着伤,我看着比自己受伤还心疼。但我太胆小了,弟弟会特意避开我找他们,我真的好害怕,不敢主动找那些说我的孩子,看见弟弟受伤只会哭,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弟弟去更好的地方,我真的觉得,这是祈求神明得到的结果。
洗好澡把脏衣服都洗干净,收拾好浴室的水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躲进弟弟屋子里。
弟弟屋子不算小,一张1.2米的单人床,旁边墙做了通顶的书架,床和书架之间是宽敞的书桌,原来我也睡这间屋子的,没有书架和书桌,旁边是我的小床,但十五六的时候我突然来例假了,当时我和弟弟都吓坏了,以为我要死了,爸妈知道后,说让我和弟弟分开住,又重新装修了一下房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虽然后来没再来过例假,但我也深切的知道,我和别人都不一样。
此时弟弟在写作业,我把藏在弟弟这的小说拿出来,趴在弟弟床上看。
爸妈通常不会进弟弟房间,有时怕我打扰弟弟学习,也只是在门口喊一嗓子,所以我有什么东西,不想被爸妈看见,就藏在弟弟房里。
翻书的时候,发现掌心有几道口子,应该是跌倒是蹭的。洗澡的时候胡思乱想的,都没觉着疼,这会儿看过去,口子边缘都发白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双性人的关系,我的胳膊腿上几乎不长毛发,即使是汗毛颜色都特别浅,皮肤白,头发映在阳光下有点发黄。唉,真的长的好弱啊,我这长相,别说了解我的,不认识我的坏人,离二里地,也知道这有一个软柿子。
“唉”不自觉叹气出声
弟弟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想说没事,又突然想起送弟弟回家的那双手,哦不,是那辆车,于是问出口:今天送你回来的是谁啊?
弟弟把头转回去说:“跟你没关系,你作业写完了吗?”
我其实还是想知道,但弟弟摆明了不想跟我说,我知道弟弟不喜欢撒谎,他想说的,你问他他就直接告诉你,他不想说的我再问也问不出来结果。于是回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再写,我现在饿的头晕眼花的,我最近好像要长个子了,总是觉得饿,你说我以后能撵上你不,你现在17就1米8,我18才1米7,唉,我在做什么白日梦”还想絮叨,突然听弟弟笑了一声。
“耀儿你笑了啊?笑我说的哪句啊,我可太喜欢你笑了,真好看……”
弟弟头也没回“没笑,你听错了”
好吧好吧,少年你最高冷
我又低头接着看小说,这算是我一天当中,最宁静,幸福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