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一圈，我趟着水从学校里出来，这时水已经到了我的大腿，走起路来很费劲。

    怎么回事，这里是要给淹掉了吗？我才刚回到这里，这里就要被淹没了，还真是晦气。

    我继续在街上走，不知道那个瞎了一只眼还少了三根手指的炸串摊老板娘是否还在，是否还跟原来一样坚强，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水，不知道要没有出摊呢。

    于是我凭借着记忆往炸串摊的地方走过去，感觉那个摊子应该不会换地方。

    这条街变得像是一条河，就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物。

    想想也是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这样的情况下那个老板娘还出摊的话就真的有些离谱了。她根本做不着生意，只能自己炸串自己吃。而唯一一个还在直立行走的我，身无分文。

    一个拐角过后，我竟然真的看见了那个炸串摊。

    我很震惊，就像在沙漠中看见海市蜃楼，加快速度走过去，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它简直跟八年前一模一样，一样破旧的雨棚，一样破烂的塑料凳，一样摇摇晃晃的电灯泡。

    老板娘插在水里，用木签子串花菜。大水冲不走她的摊子，暴雨也淋不湿她的顽强。我站在她面前，她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完全当我是空气。

    我穷得那么明显吗？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半个小时就可以把生米煮成熟饭，完全改变一个东西的性质，更何况是八年。

    我站到雨棚下面，水一条条从雨棚上挂下来，大雨像一层磨砂滤镜，十米开外模糊不清。

    “哗啦——哗啦——”

    我听见趟水的声音。

    “她来了。”我心说。

    我扭头看过去，阿深收起伞站在了我的面前。过去的时光仿佛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有些失望，因为她不是八年前的人。

    “程澈！你果然在这里！”她跑上来拉住我，“李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进了学校，我一开始还不相信……”

    “你在找我？”

    “我当然在找你！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电话也不接。”她皱着眉，呼吸有些急促，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不知道重新站在这里，重新站在八年前我们分别的地方，她心里除了焦急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感受。

    “电话？”说到这个，我掏掏口袋，拿出湿漉漉的手机。它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我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用管我了，回去吧，雨太大了。”

    “我知道我不用管你，但你突然就消失的话，会让人很失落。”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如果你要走，至少跟我道个别。”

    道别吗？

    其实我有想过，上一次道别时阿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我以为她是没有想说的话，于是就走了。但会不会是时间太短，她还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我就已经走了。

    八年过去，如今再道一次别，她肯定想好要说什么了吧。

    “好，我们再道一次别吧。”我站直身体说道，“现在你见到的，是我的最后一面了，你想好要怎么跟我道别了吗？”

    大雨伴随着大风，吹得雨篷“哗哗”作响。她看着我眼睛里出现了一些红血丝，大概是有雨飘进了她的眼睛里。小小的水珠顺着她额前的碎发一滴一滴往下掉，她是打伞过来的，但下场跟我差不多。

    这一次，她说：“程澈，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说：“好啊，我会带着你的秘密一起走的，不会告诉别人。同样的，我也会用一个秘密跟你交换。”

    她点点头：“很公平，但是我想说点自私的话。程澈，你能不能带着这个秘密，跟我一起留下来？”

    一道雷穿透乌云，天空亮了一瞬。我当时感到很震惊，是什么秘密可以让我留下来？

    我记得老师说过，声音的传播速度要比光慢得多，所以人们往往先看到闪电，才听到雷声。当我看到闪电的时候，我就知道雷声马上就要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

    它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但闪电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怀孕了。”

    “轰！”的一声惊响在我耳边炸开，天空又亮了两下，让我想起之前闯红灯时，司机在我面前打双闪的情景，闪得我眼睛疼。

    雷声又要来了，它会在闪电消失之后的一段时间到达这里。雨拼命地下，砸向雨棚，我俩浸在水里，水波纹敲击我们的腿。

    我抬头看向天空，在雷声到来前这段时间里，雨声、雨声、还是雨声。

    “阿深，你还信奉你的神明吗？”

    “轰隆——”雷声追上来了。

    “外婆去世之后，我就没有宗教信仰了。”

    这时我把手搭在她肩上，按住她说：“你要是相信一个东西，就要一直相信下去。继续信奉你的神明，这会让你好受一点。”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把头低下去，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是觉得，她要是跟原来一样的话就会好一些。

    八年前我痛恨阿深信奉的神明，但现在我希望阿深重新信奉它，因为我想要回八年前的她。

    “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会一直向东走，最后去到上海，我会在那里呆上几年。

    “很抱歉，我不会为了你的秘密留下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跟上来。”

    这条街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淌水，水从雨棚上流下来形成一道水帘。老板娘穿着已经湿透的衣服，勤劳地擦拭着自己的摊子。

    我看阿深迟迟没有反应，便松开她的肩膀走开了。也许这一次，她想看到的也是我的背影。

    说实话，哪里是东边？我不知道。上海不是有个东方明珠吗，所以它肯定在东边吧。

    我说的是实话，我要在上海呆上几年，可是我需要几年才能回到上海，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时我看向我的手，上面沾了些东西，如同褪色的颜料。暴雨落在手上，将这些颜料打散冲散，混进“街道河”的水里。

    我从没有怪过信奉神明的阿深，因为是神明不同意，不是阿深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