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忽明忽暗。
木偶涣散的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倒映出林禁与它一般无二的面容。
黑洞的眼眶,粘稠的血液顺着眼眶滑落。林禁喉咙发紧,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不……
林禁后退一步,却离木偶更近了一分。
布满伤痕的手掌不由控制地抬起,贴上木偶空荡荡的胸膛。
一眨眼,林禁发现自己成为了那只无脸木偶,被悬丝牵引着,撕扯着,剧痛涌上四肢百骸。
好疼、好疼啊……
林禁声嘶力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破败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一点一点化作齑粉。
安静无声的舞台上,他是唯一的演员。
意识浮沉间,林禁想起来,他今天出门,穿的并不是红色的风衣。
林禁垂下头颅,眼底漫上猩红。
我,是谁?
——
“哥!起床了!”
林禁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衣服,黏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林禁已经下意识抬手揉乱了对方的头发。
“哥!”少年气鼓鼓的。
林禁撑起眼皮,看到那张几乎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光怪陆离的梦里。
昨晚他回房间后,直接倒床上睡着了,害得他大半夜起来洗澡收拾床单,睡着后,又反反复复地在做那场噩梦。
“你不会生病了吧?”将手放在林禁的额头上,触碰到一片湿黏,林妄皱起眉:“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林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敷衍道:“被子捂得太紧了吧。你先去吃饭,我一会儿就来。”
林妄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无奈道:“你快点吧。”
房门被合上,林禁躺倒在床上,整个人恹恹的,好半晌才爬起来进了浴室。
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林禁拍了拍脸颊,清醒了几分,余光却蓦地瞥见脏衣篓里一角的鲜红。扎眼的红猝不及防地闯入实现,林禁顿时愣住了,像是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凉意彻骨。
林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好自己,又怎么吃完早饭,坐上了去学校的车。
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跟林妄站在了学校门口。
而林妄,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傻站着做什么,觉醒仪式快开始了。”说着,林禁又是抬手揉乱了林妄的头发,抬步走向校门。
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成了鸡窝,林妄心不在焉地随手拨弄两下,跟上了林禁脚步:“哥,你不太对劲。”
“胡说什么呢?你哥我好得很。”林禁脚步一顿,回首无语地看了眼林妄,继续往操场的方向走去,却难掩步伐的沉重。
他不想让林妄操心。
林妄从小身体就不好,长大后才有所好转。偏偏他小时候又不是个安分的,对于自己这个同胞弟弟,虽然打心底里喜欢,但也许他生性恶劣,面对喜欢的人反而难掩劣性,一边在大人面前装乖,一边欺负这个善良好脾气的孪生弟弟,干了什么坏事还不忘让林妄背锅。
偏偏林妄这个傻小子任由他欺负,还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他心里欢喜,欺负林妄便欺负得更狠,当然,他没让林妄受到一点身体上的伤害,也不允许别人伤害林妄分毫。
他从小就知道,他有病,并且这个病,他一辈子都治不好。
只是世事无常,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他差点失去林妄。
当时林妄满身鲜血地倒在他怀里,感受着怀里的人一点点失去温度,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他在恐惧失去林妄。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绝望。
是他偷偷带着林妄出门,才被诡物袭击,林妄也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
如果不是林妄最后没事,林禁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模样,也许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疯子吧。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才压下自己的恶劣的一面,好好地扮演一个正常人,对林妄的态度也是天翻地覆,他只想让林妄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
林禁捂住右眼,挡住眼底的暗色,从回忆里抽离。
操场上,学生们基本已经到齐,正满脸兴奋地看着中央,那略显诡异的高台。
漆黑的高台上,暗红色的纹路铺满台面,隐隐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只是并未让人感到不适,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
林禁也只是扫了一眼,没有过多的关注。
这种不详的东西他们见到的太多了,实在没必要多费心思探究。
回到班级的位置,不少人明里暗里打量着他和林妄,钦慕的,不怀好意的,而两人早已习惯了这些目光,被多看两眼也不会掉块肉,随他们去了,至于谁心里难受,反正不是自己。
林禁和林妄作为一对孪生兄弟,本身就备受瞩目,更何况两人容貌清俊,成绩优异,长年占据了年纪前三,任谁也会多留意几分。
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满怀恶意,恶劣想要看他们跌落高台。
毕竟,成绩好坏,可与觉醒诡器的强大与否毫无关系。
但至少表面上,俩兄弟的人缘还是很好的,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阳光开朗,乐于助人,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但若是让林禁听到这个评价,恐怕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禁不禁意地抬头,对上了一人的视线,目光相触,对方像是被吓到一般,急忙移开了视线。
林禁眯起眼,没有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恐。
“正哥……”那人哆哆嗦嗦看向身旁的人,声音抖得厉害。
周正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
同时,他也暗暗心惊,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林禁,见他真的完好无损,脸色不由得青了几分。
那样都没弄死他,真是好运气。
“不是,正哥,我明明看见……”陈海明声音猛地一滞,惊恐地看着林禁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他被那些人拖走了,”陈海明几乎听不见自己骤然尖锐的声音,“他不可能还活着!”
周正唰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林禁,一股寒意慢慢爬上脊背:“你亲眼看见他死了?”
“我听见了。”
我听见了。
耳边,陈海明的声音与林禁口型重合,周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惊恐爬上胸腔。
没有人进入那里还能够活下来,那从那里爬出来的,究竟是人是鬼?
铛——
钟声响起,校长走上高台,没有冗长的致辞,威严的声音覆盖整个操场:“觉醒仪式开始!”
嘈杂的四周安静下来,林禁收回目光,轻轻勾起唇角,他当然没听见陈海明在说什么,但昨天的古怪绝对与他们有关,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只要有眼睛都看得出来。
“第一个,一班,宋安尘!”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好奇宋安尘会觉醒什么诡器。
只是其中的恶意,并不比林禁面对的少。
宋安尘正是与林禁两兄弟并称的天才,只是他的人缘更差,长得一副好样貌,却冷冰冰的,一个眼神仿佛能冻死人。
林禁注视着一身蓝白校服的清冷少年走上高台,漆黑的台面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苍白,唇色也艳丽了几分。
他站在中央,低垂下眸,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对上,林禁微微一怔。
宋安尘是林禁的隔壁邻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算不上多好,但也算不得坏。
但林妄似乎不太喜欢他,一直避着他。
林禁还记得,他跟林妄提起宋安尘时,林妄脸上复杂的表情。
直到如今,他都没琢磨明白,林妄当时在想什么。即使林妄否认他讨厌宋安尘,林禁还是逐渐跟对方疏远了。
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但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用那种粘稠的,无法言说的目光。
红芒亮起,隔绝了两人的视线,林禁暗暗松了口气,但依旧感到背后毛毛的,也因此没能注意到,身旁林妄眼中闪烁着的,微妙的光。
操场上忽然卷起一阵狂风,白色的纸片被风卷起,以宋安尘为中心,逐渐形成一道白色的龙卷风。
学生们被风刮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努力地望向高台。
校长站在一侧,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底微微泛着欣慰的光。
许久,狂风停歇。
宋安尘的身形显露出来,手上正拿着一叠白纸,没错,就是白纸。
诡物现世不过百年,诡器觉醒的普及也不过近十几天,至今人们还无法从表面判定诡器的级别。
诡器的种类千奇百怪,不乏从外表与气息一模一样的诡器,但其作用与使用方法完全不同。
这也导致对诡器的分级无法实现,只能靠自己摸索,在实际运用中判断诡器的强度。
但像宋安尘这样,能引起异象的,绝不会是无用的诡器。
当然,异象不是判断诡器的绝对标准,最强的守望者小队,晨曦的队长,觉醒诡器时就并未出现异象。
“一班,陈明扬!”
被叫到名字的陈明扬兴奋地一路小跑上去。
红芒闪过,一截黑色的头发出现在手中,陈明扬脸色一僵,悻悻地走了下来。
陈明扬摸了摸脑袋上略微有些悉数的头发,脸色更加僵硬,他不喜欢除了长在脑袋的头发!
他的一群朋友围上来,哄笑着,各个争着想要看他的诡器。
被叫到名字的一个个上去,下来的时候或失落或兴奋。
“三班,林妄!”
“哥,我先上去了。”林妄面色平淡,仿佛觉醒只是一件小事。
林禁点了点头,目光追逐着林妄,晨光落在林妄身上,模糊了林妄的身影,林禁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仿佛对方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昨夜的梦境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林禁的眸色晦暗,他什么时候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了?
林妄踏上暗红的纹路,微弱的红光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是不是不太对劲?”
有人嘟囔了声,自觉醒仪式开始,他们还没见过这种情况。
红光暗淡,黑芒暴涨,将林妄的身影吞没。
林禁瞳孔皱缩,推开前面的人,正打算不管不顾冲上台去,却被班主任拦住了。
“别冲动,没有人可以同时进行觉醒!你上去情况只会更糟糕!”班主任也有些慌张,但校长还在上面,轮不到一个还没有觉醒的孩子操心。
林禁冷静下来,过去有人尝试一同觉醒,造成了大灾祸,只是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不愿意透露只言片语,只会再三警告他们,不允许未觉醒者同时进行觉醒仪式。
说话间,黑芒散去,林妄站在高台之上,脸色微微发白,手边却空无一物。
“怎么会,你没有觉醒诡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