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半东庆市公安局内，许牧瘫倒在桌子上，困的浑身像是棉花一样松软。
“许队又加班了，起来吃点早餐吧。”
许牧闻声撑起身子，从隔壁小王的手里接过一袋蒸饺，倚在靠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浓眉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谢了小王，一会儿发你红包。”
“许队客气。”小王的余光瞄到许牧手边的案件档案，疑惑了一声。
“黑匣子杀人案和万家超市干尸案，不是都分给那个陈队了？”
许牧囫囵吞饺，口中含糊道：“都过去一周了，她哪个案子有进展了？”
“那肯定还得是我们许队亲自出马。”小王笑的一脸谄媚，递给许牧一杯新冲好的咖啡，摩挲着下巴思索道：“不过这个空降的陈队真的很奇怪，我跟她出过两次现场，每次她都把所有警员支开，自己进去。结案的报告也都加密封锁，谁都不能看。”
“所以这次我倒要查查看，她负责的案子都有什么猫腻。”许牧抬起咖啡一饮而尽，刚要去冲把脸，就见新入职的接线员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许队！不好了！有命案！”
“你慌什么？”许牧抓起椅背上的工作服跟着接线员来到了办事大厅。
只听电话录音里的女人声音平静地没有任何语气波动，机械的就像是卡带机播放出来的一样：“喂，110吗，我杀人了。华庭水岸小区11号楼2单元502。”
近期的命案多的犹如冬日雪花，许牧带队来到华庭水岸小区，只见502的防盗门大大的敞开着，就像是为了迎接他们一样。
“有人吗？警察办案。”许牧右手摸着配枪，警帽帽沿压住额前的碎发，胸膛挺直而立，昂首间混身都散发出一种凛然的正气。
“这里。”卧室传来一声回应，众人闻声过去，只见床边坐着一个清秀白净的小姑娘，声音清甜，眼神却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正向门口望来。
她身边躺着的，是一具男性干尸，整个尸体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干瘪褶皱。干尸瞪着一双眼睛望向天花板，大张着嘴吧仿佛在向谁求救。
“呕。”一个刚做刑警没多久的年轻警察转头就去了卫生间。
许牧眼帘微低，走到小姑娘面前，上下打量着。“是你报的警？”
“是。”小姑娘将左右手腕贴在一起，往许牧面前一递。“抓我回去吧。”
许牧没多言语，将手铐铐在女孩儿白嫩瘦弱的手腕上，像是捞小鸡仔一样将她拽上了警车，她没挣扎也没说话，听话的像个娃娃。
审讯室内，许牧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他从没见过这么配合的犯人，字字句句听在耳朵里都无比真诚，认罪态度甚至可以说很积极。
“姓名？”
“卫莱。”
“跟死者卢烁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
“人是你杀的？”
“是。”
“作案动机是什么？”
……
女孩顿了顿，一张所问必答的小嘴紧紧抿了起来。
警察小王抬起眼睛与女孩对视了一秒，试探道：“现场勘察过，财物并没有丢失，所以你是情杀？”
“是！”女孩的声音像是抢答一般洪亮：“人是我杀的，我认罪，怎么判我都认。”
小王皱起眉头，心想从业这几年，还真没遇见这么顺利的案子过。
手边整理了一下案件材料，可却见身边的男人手指夹着案发现场的那具干尸照，正直勾勾的看着。
“许队，咱们这就，结案？”小王侧过身，试探着问道。
“你刚才说是情杀？”男人没有回答，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手边摩挲着照片放在了桌子一角，一双眼凌厉的射向女孩：“那你说说看，你的杀人手法是什么？是怎么让一个成年男性尸体在一夜之间就形成干尸状态的？”
“我……我已经认罪了！”女孩的语气显然有些焦急：“还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们不想结案吗？”
“可是我现在怀疑，你与我市前几日的万家超市特大杀人案有关，你的同伙有几个人？他们还在东庆吗？”
这一刻女孩虽没说话，但浅褐色的瞳孔带了些飘忽和慌张，与刚才的冷静判若两人。
“继续审问。”许牧似是想到了什么，迅速起身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男人大步流星的回到自己办公桌前，熟练的抽出一本新华字典一般厚的案件档案，这正是他刚才提及的——万家超市特大杀人案。
那一晚是他带队去勘验现场，纵然他做刑警已经十年，但是那晚的画面想起来还是让他汗毛直立。
明明是刚装修一年的商超，现场却破败的像是过去了几十年，墙皮斑驳脱落长出苔藓，货架锈迹斑斑一碰就倒，就连新上的海鲜肉类都发出腐烂臭味。
具记录812名顾客，幸存者仅为92人，几百具尸体堆在超市内形成一片尸海，大部分人的死亡鉴定都是急速丧失体内水分而形成干尸。
而一个成年人尸体要完全干尸化至少需要6个月，怎么可能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大规模形成？
这件案子每一处都透漏着古怪，当晚就接到省里的红头文件，局长亲自出马将案件按了下来，对外只称是突发了聚众无差别杀人事件。
而案件的负责人也由他改为了那个空降的特级刑警队队长——陈最的手里。
许牧虽然对案件更改负责人充满了不满，但踌躇间还是放下心中芥蒂，拨打了电话。
“你好陈队，我是刑警支队的许牧。华庭小区出现了一起干尸案，我们在现场抓获一名嫌疑人，或许可以和万家超市案并案处理。”
“华庭小区又出现一起干尸？”电话那头的女声干脆利落：“我现在就过去。”
许牧挂掉电话迅速查看档案中记录的幸存者名单，果然在上面找到了卫莱的名字。
一个刚刚转正的企业小职员，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万家事件当晚她同其他幸存者一样，跟局长签署了保密协议。
如果非说有疑点，那便是她作为最后一个逃出生天的幸存者，竟然还救出了一个小男孩。
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如何从尸堆当中爬出来的？如何在自保的同时再救下他人？
“许队。”小王拿着审讯记录走过来递到了许牧的手上，叹了口气：“她认罪态度很好，但是作案手法跟尸检报告上的完全不一样，她说自己是用胸针刺入死者脖颈致死的，但是死者脖颈并没有伤口。”
“我去审审她，小王你去把万家事件当晚卫莱在咱们警局的监控调出来。”
许牧拿着卫莱的资料再次回到了审讯室。小姑娘正一口一口的喝着水，不急不躁的样子仿佛是在咖啡厅。
“我查了些资料，原来你是万家超市当晚最后的一名幸存者。”许牧一双视线死死地钉在卫莱的身上，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小动作：“两起干尸案都有你在场，我可不相信这是巧合。”
卫莱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反客为主道：“你知道万家超市的干尸？”
“万家超市当晚是我们支队负责勘验现场。”许牧起身将几张干尸堆的照片和卢烁的照片放在卫莱的面前：“你男友的尸体跟这些受害者一模一样，我有理由怀疑，你跟万家超市特大杀人案有关。”
‘
嗤’卫莱扶着额头，鼻腔发出一声嗤笑：“你真的以为你了解这个案子？”卫莱迎向许牧的目光，指间夹着照片，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许队。”小王这时端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屏幕上面是万家杀人案当晚警局的监控。
监控中已经是深夜，卫莱从调解室出来，步履迟缓，浑身的伤口十分狼狈。
一个清瘦白静的男孩一脸焦急的在办事大厅踱步，手上还抱着一件外套。
直到看见卫莱，男孩便小跑着迎了上去，将外套披在女孩的身上，小心翼翼的拥入怀里。
“你男朋友一定很爱你。”许牧看着监控，头也不抬的道：“你毫发无损的杀掉一个远比你强壮的成年男人，想来他宁肯被你杀掉，也不愿意去伤害你。”
许牧从桌上抽出卢烁尸体的照片，手指点着脸部的方向，怼在卫莱的眼前，语气凄婉道：“被枕边人痛下杀手，他当时该是多么绝望。”
女孩的胸口开始逐渐起伏，她别过头望向天花板，眼眶憋的通红。
“判我死刑吧。”卫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声音压抑着颤抖，低垂的睫毛抖动着：“一命抵一命，很公平。”
“公平？你死了，卢烁就能活过来吗？”许牧扬高了声调，见女孩的心里防线被自己一点点击溃，他心中越发兴奋。
“你死了，就能抵消万家超市所有受害者家属的痛苦了吗！！”许牧乘胜追击句句诛心，看着女孩惊恐落下的泪水，他有预感，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至亲之人死于非命，对于卢烁的父母来说，对于万家事件所有受害的家庭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死，而是真相。”许牧狠狠薅住卫莱的衣领，犀利的眼神透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凶狠：“我在问你一遍，卢烁是怎么死的！”
卫莱终究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被许牧吓到，语气有些松软了下来：“我用胸针……”
“还在说谎！！”许牧打断了卫莱的话。将尸检报告恶狠狠的甩到女孩脸上：“你自己看！”
卫莱将报告捏出褶皱，整个人都蔫了下去，狠狠的咬着嘴唇，泪水汹涌流下：“你不要逼我了，我什么都不能说。”
空气仿佛凝固了，小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思索道：“许队，或许我们可以去联系卢烁的父母，看看能否同意解刨，跟万家超市的死者做个详细对比？”
“解……解剖？？不可以！”卫莱宛若弹簧挣开了重压，腾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有些慌张的望向许牧。嘴唇和双手因为情绪失控而哆嗦着。
“我都承认了我是凶手！你们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他都已经过世了，为什么不能让他安静的离开！！”
许牧无视她的情绪和激烈的言辞，冲小王摆了摆手示意道：“去给他父母打电话。”
“我说了，不可以！！”
女孩清甜的嗓音和嘶哑干裂的女声重叠在一起，声音邪魅而充满穿透力。仿佛卫莱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话音未落，审讯室的灯突然开始闪烁，灯泡不堪重负般的一个接着一个的炸开。
卫莱周身的一切开始迅速老旧破败，仿佛她掠过的地方时间都按下了加速键。
原本崭新牢固的手铐也变得破烂不堪，卫莱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扯便断了，犹如一对儿古老的铜镯戴在腕上。
“你……你……”许牧看着眼前的女孩，原是白静的脸颊逐渐变得干枯褶皱。就如同……就如同那照片上的干尸一样！！
许牧步伐踉跄，脑海中像是飞进了千万只苍蝇，嗡嗡作响。伸手想撑住桌子去支撑酸软的双腿，可那木桌竟一触即碎，腐朽成渣。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嘶哑声混杂着稚嫩的嗓音在许牧头顶响起。男人抬起头，只见卫莱眼中翻滚着浓烈的白雾，半张脸犹如干枯的树皮，正俯身看着他，狰狞，悚然。
一辆黑色的机车灵活的掠过弯道，稳稳的停在了警局门口。细碎的刘海散在额前，半遮住女人骤冷的目色。
远远的陈最就看到昨天还庄严恢宏的警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坍塌下去。
白蓝相间的门头变得陈旧不堪，中央的警徽也摇摇欲坠。人们尖叫着跑出警局大门四处逃窜。
这一切场景，瞬间勾起陈最那一晚在万家超市救援的回忆，无数生命被支配的恐惧仿佛再次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