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退却暑热的海风温柔了不少。
王湘云双眼紧闭,听着外面处浪花翻涌的声音,仿佛置身度假海岛,整个人都放松无比。
然而,一个妇人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美好想象。
“巧儿,你赶紧将这娃裹起来抬出去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张巧儿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盯着女儿青白的脸没接话。
旁边的妇人继而叹道:“唉,真是可怜。不过幸亏是个丫头,若死的是个小子,只怕你家天都要塌了。”
张巧儿唇角颤了两下,本想辩驳几句。
可仔细一想,李婶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贫穷的小渔村里,家家户户都以男子为尊。
若家里没个男娃,妇人们在村里抬不起头不说,老来还会被人吃绝户,不得善终。
因此,生儿子是这个社会背景下的执念。
所幸,这次食物中毒事件发生在夜里。
若自己小儿子也跟着这丫头一并乱吃东西,现下摆在张巧儿面前的就是一大一小两条人命了。
想想都觉得后怕。
只是女儿再不受人重视,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
想起女儿平时的音容笑貌,张巧儿的眼泪又潺潺流下。
可现实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与其哭个半死,不如让她早日安息。
张巧儿心一横,咬牙将榻上的破席子连同女儿一起卷起来。
此刻的王湘云就像条任人摆布的咸鱼。
她虽然有自我意识,眼皮却怎么都睁不开。
在破席子的刺挠下,她忽然叫出了声:“哎哟,有东西扎我肉里了,好疼!”
屋里的两个仆妇闻声,脸色顿时煞白,纷纷退到了门后。
“张婶,你女儿她她……她诈尸了!”
李婶边喊边往外跑,背影踉跄的模样活像一只乱窜的兔子,甚是滑稽。
一旁的张巧儿神色骇然地盯着木榻上,眼珠像两个硕大的灯笼果,就差瞪出眼眶。
王湘云缓缓坐起来,抬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随后又打了一串长长的哈欠,像几日几夜没合眼了般,显得疲惫不堪。
半晌,张巧儿终于回过神。
她凑过来,伸手在女儿口鼻处试探了一会儿,又顺势捏了几下她圆圆的脸蛋。
“气息均匀,有血有肉,确定是个大活人。”
王湘云被捏得疼了,啧了一声后,一把推开张巧儿的手。
“大婶,有话好好说,干嘛动手动脚的?”
张巧儿听女儿称呼自己大婶,立马黑脸道:“死丫头,才睡一觉的功夫,就不认识为娘了?”
闻言,王湘云身子蓦地一僵。
她茫然地扫视周围一圈,泥糊的墙壁上是扇纸糊的木格窗,对面一个缺腿的矮柜显然不是常见的现代风格,而是透着一股古朴的韵味。
这是哪里?
王湘云转而打量眼前的妇人。
只见她随意挽起的发髻上别了支桃木簪,一身素色灰败的襦裙上还带着些许泥土,俨然一副农家仆妇的模样。
难道是穿越了?
王湘云原本是个海洋环保从业者,昨日她在海底补种珊瑚时,几条翻车鱼过来凑热闹,不慎将她撞“翻车”,导致氧气面罩脱落。
她虽熟悉水性,但事发突然,在被海水呛个半死时,又被离岸流卷走。
眼睛一闭一睁间,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正当王湘云费解时,一段陌生记忆在她脑海中翻涌。
果然,她魂穿到了一个架空朝代里,名叫王招娣的女孩身上。
这里是个名唤“洛北”的小渔村,村民们日子过得十分清贫。日常吃食不外乎就是糙米饭,高粱馍馍,外加些野菜贝类。
加上这里重男轻女,即便家里有些吃食,也优先供给家里的男子,女人们只能捡别人吃剩下的。
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和原主瘦弱的身体,不用想也知道,原主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因此,她时常背着爹娘跑去海边捡鱼,拿回来煮煮也算勉强充饥了。
昨日傍晚,原主像往常一样,提着小木桶去赶海,捡了几条不知名的鱼。
悄悄炖了以后,觉得汤鲜味美,一口气全吃了个精光。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误食了剧毒无比的河豚。
天亮后,张巧儿发现女儿一直未起身,等到她屋里查看时,发现人都僵了。
原主爹天未亮就出门打渔去了。
张巧儿吓得六神无主,连忙叫来隔壁李婶帮忙,二人最终确定王招娣早就断了气。
也是在这样的机缘下,王湘云便穿了过来。
“唉……”
幸好,王湘云平时也会看些穿越类小说,明了其中的结局。
只要作为宿主的她能完成某些任务,自然就能功成名退,重回现实。
且这种情况都会伴随着大写加粗的金手指出现,比如强大的系统、神奇的空间或者某种特异功能,一路带她开挂升级,直至人生巅峰。
嘿,想想都觉得爽!
王湘云长舒了一口气,重新躺回榻上,坐等自己的金手指出现。
张巧儿见女儿神态自若,想必身子也无大碍了。
“招娣,既然没事了,你就待在家里做饭吧,我去菜园锄地去了。”
王湘云闭着眼“嗯”了一声后,忽然翻起身,严肃道:“以后不许再叫我招娣。”
“招娣”这个名字是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产物,听了让人觉得憋屈。
而王湘云作为一个被现代知识浸染过的灵魂,第一要务就是整顿封建糟粕!
张巧儿不知女儿为何突然说这话,戏谑道:“招娣咋了?这个名字挺好的呀,你确实给家里招了个弟弟!”
王湘云这才想起,原主还有一个六岁的弟弟。
“所以,我的名字就是为了给家里招个弟弟?”
“不然呢?”张巧儿一脸淡然道:“村里还有叫盼娣、来娣、念娣的呢!就你这个最灵验。”
王湘云:“……”
“生儿子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张巧儿嗤了一声,走过来,推开旁边的木窗。
微凉湿润的海风迎面吹来,却丝毫遮掩不了外面艳阳的暴晒。
不远处的海滩上,网格般的小池塘像一块块破碎的镜子,映衬着万里晴空,格外耀眼。
然而,如画的风景里却隐藏着底层农户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身影。
“看见了吗?这就是村里家家户户都想生儿子的原因。”
沿着张巧儿手指的地方,王湘云顿时语塞。
洛北村虽然靠海,但出于对大自然的匮乏认知,人们对海鲜的食用了解极少。海里能吃的仅限于黄鱼,鲅鱼,海鲈鱼等常见鱼类。
由于生产力落后,普通的小渔船出不了远海,村民很难以捕鱼为生。
并且像原主一样乱吃海鲜中毒的人不在少数,导致大家对深海的恐惧和误解也越来越深。
庆幸的是洛北村盛产海盐。
不过,海盐买卖都由朝廷把持着,私人贩盐可是杀头的死罪。
于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们只能出卖力气,经由官差挑选后,指派到盐田晒盐。
晒盐是一项特别累人的活,得先从海里将海水一桶桶挑到岸上的盐田里,等烈阳将水蒸发,露出白色晶体后,又需拿了犁耙将粗盐摊平晾晒……
整个过程繁重又枯燥,女人完全干不了。
所以,村民们都希望家里能有个男子。
制盐虽艰苦,收入也微薄,但好歹能凭力气吃上一口饭。
只可惜,张巧儿老公王德兴是个瘸腿,干不了这种挑挑抬抬的体力活。他就上山伐木做了条小渔船,起早贪黑的捕鱼养家。
张巧儿不时开开荒,种点小菜,维持日常生计。
夫妇二人并非刻意苛待女儿,只是家中贫寒,人多粮少,无奈之举罢了。
若家里的爷们吃不饱,哪有力气外出讨生活?
届时,一家人都只能活活饿死。
了解来龙去脉后,王湘云心里像被塞了团棉花,沉闷无比。
“重男轻女”这种现象都是随着各种社会问题凸显出来的,且在人们脑海早已固化,她不能用二十一世纪的思想去衡量。
即便要改变,也只能循序渐进。
现在,如何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眼看就要正午,张巧儿还有一堆活要干。
临走时,她再次叮嘱:“招娣,你记得做饭啊,你爹就快打渔回来了。”
“娘,以后叫我‘王湘云’”王湘云怕她听不懂,解释道:“三点水,加上相思的相。”
张巧儿根本不识字,这话等于白说。
但见女儿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张巧儿寻思她可能余毒未清。不然一觉醒来,说话做事都没头没脑的。
“随你吧,一个称呼而已,不碍事。还有,不许再乱吃东西!”
说完,女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王湘云躺了一会儿,所谓的金手指没有等来,倒是肚子里的咕噜声一次比一次响。
她翻身起来,决定去弄点吃的。
到厨房收刮一圈后,除了半袋糙粮面粉,什么吃的都没有。
王湘云又气呼呼地回了屋。
看着寒酸的屋子,坐下去就嘎吱响的木床,她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倏然,门帘被人掀起。
从外面钻进来一个模样机敏的男娃,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王湘云看。
显然,这小屁孩就是原主招的那弟弟。
想到家里人视他跟金疙瘩似的,原本就烦躁的王湘云气不打一处来。
她旋即摆出一副趾高气昂地作派,厉声道:“站在门口干嘛,还不过来给我捶腿!”
管他是什么金元宝,以后就是她王湘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跟班。
小孩听了,怯怯地挪过来,紧抿的唇角似乎想说些什么。
突然,他从背后掏出一团乌黑的东西怼到王湘云面前。
“阿姐,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馍馍,你赶紧吃。”
王湘云受宠若惊,原本腾起的怒火顿时矮了下去。
看着小孩那双天真纯净的眸子,她心底竟泛起一丝愧意。
仔细想来,这小家伙又主宰不了自己的出生命运,若将重男轻女这种恨意施加在他身上,实在不公平。
王湘云深深叹了口气后,将弟弟手里的馍馍接过来。
吃完东西,她勉强回了点血,但腹中依旧空空如也。
“要是还有其他吃的就好了。”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原主爹的声音。
“招娣,望之,快出来,看爹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听到有好吃的,王湘云第一个往外冲。
“爹,快让我看看,你又捕到什么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