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泛抱着两箱快递,走到电梯间时,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她下意识赶紧跑去,还没碰到按钮,门又慢慢地打开了。
姜泛抬眼一看,里面站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纯白的西装,罩着碎钻点缀的连衣裙,翠绿耳钉在电梯间里晃着光。
姜泛愣一下,抱紧快递箱钻进去,“谢谢。”
“不客气。”女人声音平静。
电梯关上了。
姜泛看了眼楼层,发现她按的和自己的一样。便木木地站到角落里,屈着膝盖撑着快递箱子。
自己住的那一层只住了俩户。她对门是邻居,平时能听见送外卖的声音。再看陌生女人一身着装价值不菲的样子,和这个普通的公寓完全不符。
她来干嘛的?姜泛想。
冷冽的香水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姜泛屏住呼吸。
电梯行驶到18层,姜泛松一口气,跟着女人一起出去,见她走向了自家对门,一瞬间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把手按上密码锁。
在她解锁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声音,“你好,你住这里?”
姜泛没敢开门,抱着箱子转身面对女人。
“是啊。”她打量一下女人神情,“你来找这个人?”
女人笑一下:“我是她女朋友。”
等等,她记得邻居也是个女人吧?
姜泛吓了一大跳。她不清楚女人的笑容里含着多少意思。只是惊讶她就这么风淡云轻地说给陌生人了。
女人又问:“你有没有注意,她这里来过别人?”
啊,来捉奸啊?姜泛突然想起来,昨晚自己去扔垃圾的时候,碰见了邻居带着一个女人回来。
因为偶尔碰见,姜泛脸熟她,却不认识那个女人,看她们举止亲密就多看了两眼。
姜泛含糊地说:“嗯,是有一个女的。”
“什么样子?”
“没看清——个子不算太高。”
“她们进去多久了?”
跟审讯似的。
“昨晚来的吧。”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女人对她笑一下:“谢谢。”随后转身去开门。干脆利落得姜泛看着都吃惊。
姜泛不敢明目张胆地凑热闹,悄悄转身开门进去,从猫眼去瞧。
她就看房门大开,女人气势汹汹地进去了。屋内有些暗。随后就听里面传出尖叫,喊声,瓶瓶罐罐砸在地上的破裂声,叮咣乱响,光听就知道场面肯定乱得不行。然后一切安静。
她突然就明白了女人一身精致的理由。就这场面,人靠衣装马靠鞍,必须得撑起气势来。
公寓的隔音一般,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交谈。
她靠在门上听,两个人的声音。
“……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就是喝多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对不起,我脑子现在还是乱的。”
一声冷哼,“你把别人当傻子吗?”
连续不停的道歉。挽留。哭声。姜泛却没听到另一个主角的回应。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姜泛突然就听女人掷地有声的话:“我送你的东西可以留着,但是,你不用再去公司了。”
“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怎么相信你?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我是来通知你的。不是和你商量的。好聚好散,行吗?我不想闹得太难看。”
一切平息了。姜泛犹豫地缩回目光,片刻后再从猫眼看去,女人已经走了。门口只剩下失魂落魄的邻居——哦,屋内还走出个女人。
姜泛突然感觉脚踝一痒,低头看,是自家小祖宗,一闻,屋内冲天的臭味。她也没心思看热闹了,认命地去铲屎了。
别人的热闹终究是别人的。但是她还是八卦地和朋友分享了一下。
谢茗枝听后乐不可支,“我也想现场见证一下。诶,有生之年,你能不能实现我这个心愿?”
她们打的视频,姜泛边吃饭边听她说话,闻言翻了个白眼:“我一个都没谈过,别指望我去捉奸。”
谢茗枝的眼睛突然滴溜溜一转,姜泛隔着她八百里远都听到她肚里打的算盘声了:“打住,你也别指望我当那个出轨的。盼我点好吧。”
谢茗枝切一声,把摄像头往下一压。
姜泛顺着说:“那我关了啊。还要吃饭呢。”
“诶诶,我错了,别关。我还有话没说。”
“什么?”
“明天约一顿,走不走?姐最近找到个调酒不错的拉吧。正好你实习也结束了。”
姜泛一想,“行吧。那我去找你。”
第二天晚上,谢茗枝给姜泛发来了地址,“我们就在这儿集合。我还叫了几个朋友。”
姜泛扫了一眼她说的人,面色一僵,回过神后,她慢吞吞回复:“行。”
她对着镜子检查妆容着装,觉得满意,看眼耳朵,耳垂那里只戴着最简单的银珠,想了想,左耳换成蓝紫色的蝴蝶。最后走出了家门。
八点左右到了地方。她在门口看眼手机,看到谢茗枝的消息,在几分钟前,问她到哪里了。
姜泛回她消息。等了五分钟,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呀。”
姜泛敏感地看过去,也忍不住啊一声。
昨天的女人。身后还有一个人。不是她邻居,也不是那个小三。可能是朋友。
女人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姜泛没避开,“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女人听后点点头,“这里的调酒味道不错。而且,都是女性,比较安全。”
姜泛没听出来她什么意思。眨眨眼,嗯了一声,“我确实也是听说调酒不错。”
姜泛忍不住又打量女人。她今天穿的黑色背心,披着薄衬衫,下面穿着牛仔七分裤。很休闲。
倒看不出什么价格了。
这么一会儿,谢茗枝已经出来找她了。
姜泛先看见了她,转过头朝女人说:“我看到我朋友了。”我先走了。
后半句没说出来,女人打断她说:“认识一下吧。我叫周黎尔。”
姜泛顿了顿,不太热切,“我叫姜泛。”
周黎尔:“回见。”
姜泛看眼她,便走向谢茗枝,不久就消失门后。
周黎尔转身,她身边的何玮戏谑地看着她:“你要进去吗?”
周黎尔困惑:“我进去干嘛?”
“陪她啊。”何玮下巴抬了抬,指向酒吧,一脸理所当然。
周黎尔压眉:“别胡说。”
“好吧好吧——那就是让她陪你。陪你走出情场失利的现实。”
“你想到哪去了?”周黎尔无奈,“我和她是偶遇。昨天捉奸在床,她是对门邻居。挺尴尬的。而且,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型。”
何玮质疑:“那你刚才是?”
周黎尔沉默一下,旋即笑开:“你不觉得她站在那里很乖的样子吗?”
何玮一瞬间觉得她这位好友的状态有点不妙。这不是已经对人家有点兴趣了吗?还嘴硬。
周黎尔低头,看眼消息,突然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我们进去吧。”
何玮挑眉:“怎么?”
“陶大老板说,今晚我来的话,酒水免费。她听说我分手了,怕我伤心。”
说这话的时候周黎尔得逞一样地笑。
“行吧。”何玮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我就赏周大女神的光了。”
.
姜泛早就跟着谢茗枝进去,和一群认识的朋友凑到一起。
谢茗枝爱交朋友,在高中和大学混得很开。十一个人里,除了谢茗枝,她只认识一个人。
气氛早就被几轮游戏和酒炒起来了,很热闹,很喧嚷,都欢迎她的到来。
姜泛看到卡座里的方涣,出落得比十几岁时更漂亮,气质优雅,眉眼仍带着她梦过的端方。
方涣已经融入了欢乐的气氛,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姜泛:“好久不见。”
谢茗枝说,她是和身边那位童穗乐一起去旅游,路过这里,来玩几天的。
姜泛和童穗乐打一照面,望着对方得体的笑容,感到奇怪的排斥。但是童穗乐看起来温和又有礼,她压下莫名的心绪。
正好还在玩游戏,众人立马就拉姜泛一起玩了。姜泛很快跟着人群笑起来。
从门口走向吧台不过几步路,周黎尔环顾四周,在吧台找了个位置和何玮坐下。
发出消息的下一刻,就看见吧台后的布帘掀开,走出个短发女人,见到她一愣:“你这就来了?”
周黎尔支着下巴:“路过而已。而且,你自己说的,酒水免费。”
陶之宓无语,“那你点吧。”
何玮不假思索地喊:“一杯碳酸伏特加。”
陶之宓:“酒鬼的不免费。”
何玮抗议:“你不能区别对待!”
“要不你也分手一次?”
“嘁。行吧,算我给你贡献消费了。”
周黎尔笑着点了杯床笫之间。
陶之宓开始在吧台调酒,周黎尔看了眼吧台两位调酒师,有一位新面孔。
她问陶之宓:“什么时候招的?”
“刚来一个月。”陶之宓看了眼,发现好像就是周黎尔喜欢的类型。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感觉很热情的人。
她向摇酒壶里倒了一点白兰地,看向周黎尔:“怎么,死性不改啊?”
这样的人谈恋爱很好,但是以周黎尔交往史来看,似乎都不太长情专一。
周黎尔不能接受这一点。和人联系也全凭心情,好的时候蜜里调油,不好的时候一眼不想看。挑挑拣拣,暧昧之后,拢共谈了两个,第一个受不了她确定关系后忽冷忽热,仅仅一个月就提出分手。第二个就是前任,有了点长进,谈了三个月,直接捉奸在床。
周黎尔看见对方向顾客笑了一下,并不太吸引她。
“我没兴趣。”她实话实说,抬手接过陶之宓递来的酒杯,边抿着,边继续环顾周围。
“真受打击了?”陶之宓很惊讶,“要不,我把联系方式先推给你。”
周黎尔神色淡然:“不用。”
何玮见此,神秘莫测地笑了。陶之宓觉得她知道的比自己多,好奇地凑上去问。
何玮只是示意她顺着周黎尔定住的视线看去。
看去了,然后——一桌年轻的女大学生。在玩游戏。可能累了,之前挺欢实的,酒点了好几轮,现在在玩比较和谐的真心话大冒险。
姜泛在前一场游戏输得不多,又晚到,比大部分人清醒,但是却在这一场迎来了接连的失利。
她比酒鬼差在哪里了?想不明白。
有两个人闹腾这场面就够热闹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撺掇她。真心话问了好几个。有个人问她:“在我们之中选个人谈恋爱,你选谁?”
她可以回答谢茗枝。但是看眼对面坐着的一个人。心思暗地滋生,被她强压下去。
姜泛梗了半天,嘻嘻哈哈:“我对你们都没兴趣。我自罚三杯好了。”
新一轮开始到结束,是一阵大笑的时间。
又是她。姜泛索性破罐破摔,直接选了大冒险。
作为第一个选大冒险的人,众人兴致又起来了。让她去向酒吧里的一个人问联系方式。
姜泛感到一阵棘手。但相比之下又觉得好接受得多。只说酒吧里的人……席间的人自然也可以。但姜泛选择环顾四周。
很轻易,轻易得她不敢再用眼睛确认一下。这里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见了周黎尔。
陶之宓和何玮就见一个女生动了,暗下来的室内,远远看去面目有些模糊,规矩的长裙,熨贴的白衬衫,被同伴怂恿着。
照理说,喝了些酒,确实会大胆一点。但没想到女生似乎更大胆一些,目光逡巡一圈,盯准了她们这边。
陶之宓看眼周黎尔,完全是直觉。直觉是来找周黎尔的。这人有吸引人的天赋。
周围人很多,周末舞池也开放了。歌声,交谈声,调情声,笑声,冰块撞击玻璃杯,鞋跟踩在地板上。周黎尔放下了酒,看着姜泛直愣愣地穿过人群,走到她的面前。这是她们第三次见面。
姜泛坦坦荡荡,和周黎尔对视:“我能问问你的联系方式吗?”
周黎尔注视她明亮的眼睛,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后,衬衫解开了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一端锁骨,一截银链。
她遥遥看眼那桌人,把手边的酒一推,“喝了它,我就给你。”
姜泛皱眉。
她看眼周黎尔身边的女人,是不久前她在门口见过的,又看眼吧台旁边的老板。三个人显然互相认识。
“你喝过吗?”姜泛问。
“喝过。怎么样?”周黎尔笑了。
何玮觉得周黎尔真是有点恶趣味。陶之宓也这么觉得。两人在对视中达成一点共识。
姜泛放下一半的心,那大概没什么事了。她拿起酒杯,看见上面模糊的红唇印。抬眼又发现周黎尔的目光就黏在自己身上。
姜泛回视着她,不偏不倚地贴上去。
一口闷,有点晕,冰杯触及嘴唇的冷感迟迟不散,胃里像盛了一片烧起来的水中月。
周黎尔笑着,拿过一张酒吧联系名片,背面有大片空白。她在那里写下自己的电话,随手从旁边的花瓶里抽了一枝玫瑰,送给姜泛:“回去交差吧。”
姜泛犹豫一下,都收了,“谢谢。”
她明明完成了,却并不觉得轻松。拿着两件东西回去,其他人看见她手中的花,夸张地哇一声。
“这是有戏啊?”谢茗枝很惊奇。
姜泛:“别胡说。”
众人纷纷打趣起来,姜泛酒意有些上头,耳朵慢慢烫起来,招呼着赶紧继续下一轮游戏。
接下来她终于转运了。众人打趣的目光没再落到她身上,让她松一口气。过不久,都对游戏失去了兴致,正好音乐换了热烈的曲子,一个拉一个去舞池里了。
姜泛没起身,在旁静静地坐着,时而面对玫瑰发呆。
“在想什么呢,累吗?”身边坐下来一个人,姜泛抬起眼,是方涣。
姜泛:“还好。”
方涣微笑,转眼看向一边,一下子注意到:“啊,那个人真的很漂亮。”
哪个人?姜泛微微皱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发现是周黎尔的瞬间,松懈心神,觉得毫不新奇:“是漂亮。”
“所以,去要她的联系方式了?”
姜泛发窘,也不能说之前有过一小段插曲,于是含糊其辞:“算是吧。”
周黎尔的身影在人群之中变得影影绰绰。姜泛收回视线,喝完酒杯中剩下的浅底,方涣在这时笑了笑:“来这里两三天,有名的景点差不多都看了,也打算去别的地方了。不过还没想好具体的计划。”
姜泛缄口不言。
正好走过来的谢茗枝听到了,挤到她们中间,揽住两个人的肩膀,“这么随心啊?让我们俩带你玩去。姜泛,之前你忙就算了,这几天就好好和我们玩吧。”
方涣觉得可以。姜泛只好顺着气氛答应下来。
谢茗枝又被人叫去了。她们中间空出一大截距离。姜泛懒得挪,靠着软座刷手机,想着什么时候才回去。
方涣冷不丁出声:“你变了很多。”
姜泛沉默一会儿:“我们本来就很久没见面了。”
今晚她和方涣所有的交流到此为止。
等到夜半,有人提出回去,三三两两的都走了。姜泛和谢茗枝顺路,坐了同一辆车回去。
姜泛这时对谢茗枝提起:“我没法和你们去。”
谢茗枝愣一下,“你就当放松。”
姜泛沉默,“我再考虑考虑。”
谢茗枝:“那好!反正,晾她们个两三天也没什么大事。”
姜泛笑了出来。
她捏着玫瑰回家的时候,碰到了邻居,正赶上她拉着个行李箱出门。她还没什么反应,倒是邻居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啊,我要搬走了。”
姜泛:“哦……”
邻居大叹一口气,“刚到手的钱都拿去交拖欠的房租了,现在也没工作了……”她忍住了,甩甩头,“行,那就再见。我投奔朋友去了。希望她不忍心看我露宿街头。”
姜泛隐约记得她好像是做音乐的,不过目前为止没有一点名气。心想,这人看着很年轻,却到处流浪。
姜泛:“再见。祝你好运。”
邻居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好,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