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鲛

    四方领主在座,鹿隐收敛神色,屏退了通报小鬼。

    她又扬唇笑了起来,如江玉瓷以往那样,笑意未达眼底,几位领主悻悻地收回探究的目光。

    “还有什么问题么?都一起说完了吧。”鹿隐道。

    南域领主站起身:“与仙门弟子厮混的事,您还是得给我们一个解释,不然不好服众。”

    鹿隐撑着脸,笑意未变:“若我说不呢?”

    “那就请您……”南域领主脸色骤然一变,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里,呼吸困难地发出“嗬嗬”声。

    “嘭——”

    南域领主僵硬的倒在地上,黑色的线条在他皮肤表层游走,将他切割得四分五裂。

    短短一瞬,像是被大火烧灼,他已经化作一滩灰黑色的余烬。

    其他几位领主大气都不敢出。

    “告诉南域的人,百年后再来接他们的领主吧。”鹿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颗玉石摆件,轻飘飘地吩咐下去。

    如果是江玉瓷的话,肯定会用更温和的方式来解决,但这么多年出现在四大领主面前的基本都是鹿隐,他们对江玉瓷的认知自然也是基于鹿隐展露出的这一面。

    敢质疑鬼王的臣子,杀了便是。

    看其他几人也没了兴师问罪的气势,鹿隐无趣地起身:“我去人界是经了韩长老授意的,没其他事就散了吧。”

    其他几人被吓得早就没了挑事的心思,如今鹿隐的话倒是正好给了他们台阶,他们哪有不下的道理,纷纷陪着笑脸告退了。

    小鬼进来拿着打扫的工具,将南域领主留下的那滩东西清理干净,扔到鬼王殿外去。

    鬼物只要执念不散,灵体便是不死不灭,这滩黑色余烬过个百年又会重新聚集在一起,恢复如初。

    希望百年后这家伙能长点脑子,鹿隐托着下巴思索。

    虽然不会真的死去,但痛感和活人被杀是一致的。

    要是一活过来又跳到她面前来找死的话,她不介意再把他打散一次。

    鹿隐行事经了韩长老那边,其他三个领主哪还敢有异议,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自己的领地。

    鹿隐这才有精力处理齐妙的事。

    原本关押齐妙的牢房空空如也,鹿隐走到弱水池边蹲下,发现周围还有些许残留的水痕。

    像是在地面走动留下的痕迹,弱水一直延续到牢房外。

    就好像,齐妙自己从弱水里爬了出来,正大光明地打开牢门走了出去。

    见鬼了吧?

    先不说外面看守的小鬼们一个都没见到过齐妙,在没有旁人帮助的情况下,单靠齐妙自己根本不可能从弱水池里出来。

    齐妙被她关押的事并未对外公布,整个鬼王殿都处在韩长老的感知范围内,一旦有人擅入,也会被她察觉才是。

    齐妙那么大个鬼还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成?

    鹿隐站起身,却在空气里嗅到些许淡淡的水腥气。

    弱水是没有味道的,这股味道,是海水。

    “原来是碧海的家伙啊。”鹿隐没想到齐妙还和碧海的人有牵扯,“你知道吗?”

    韩长老悄然出现在鹿隐身后,她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一眼弱水池:“碧海皇族能与水融为一体,哪怕是弱水也能穿梭,弱水隔绝一切外物,我又怎么能感知到呢?”

    “碧海公然到炼狱里劫人,是成心同我们作对了?”鹿隐笑了起来,“那我得去一趟找老鲛皇要个说法了。”

    “鹿隐。”韩长老不悦开口,“记清你的身份。”

    “知道,”鹿隐看着韩长老,笑意未达眼底,“我只是江玉瓷的影子,行事不可张扬,不得有异心。”

    “记得就好。”

    小鬼牵来了江玉瓷专用的鬼驹,一匹高大的、纯黑色的马,它眼眶的位置燃烧着两团蓝色火焰。

    鹿隐摸了摸它的脊背,鬼驹愉悦地哼哼了两声,它是被江玉瓷和鹿隐一起养大的。

    鹿隐翻身上马,鬼驹能穿越空间,瞬行千里,周遭景物扭曲变换,鬼驹踏着炼狱呜呜的阴风,疾驰至碧海万里深处。

    如同话本故事里描绘的那样,碧海之下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宫殿,群鱼环绕,鲛人在殿内低吟歌唱。

    鹿隐下了马,径直走向鲛人殿,殿内守卫见到她,纷纷恭顺低头,迎她入主殿。

    “老鲛皇。”鹿隐仰头看向百十台阶之上,躺在巨大扇贝之中的金色鲛人。

    她上半身是年轻女子的模样,以珊瑚、贝壳作饰品衣裙,面容妖异,下半身是长着金色鳞片的巨大鱼尾,足有两人长度。

    “鬼王大人。”鲛皇低垂眉眼,眼睫垂着几粒细小的珍珠,说话时掉落在地上,与地上的一堆珍珠混迹在一起,“来我碧海有何贵干?”

    “有碧海的人来我炼狱劫走了囚犯。”鹿隐弯眸望着这位几千岁的鲛皇,“不知是受了您的旨意还是如何?”

    鲛皇蹙眉:“碧海与炼狱互不干涉,我自是不会做出破坏两族关系之事。”

    只有碧海皇族能穿梭弱水,这事鲛皇也是清楚,她道:“皇室的鲛人如今都待在碧海,并未离开过。”

    这话刚一说出,鲛皇身边服侍的小鲛人浑身颤抖地跪坐在地上,语气颤抖:“陛下……小公主她几日前离开了碧海。”

    鲛皇的表情瞬时变得难看,鹿隐脸上笑容不变,等着鲛皇的解释。

    金鲛小公主,鲛皇最小的女儿青钰,性格顽劣,却是最受宠爱的女儿。

    鲛皇沉着脸,向鹿隐保证一定会找回青钰给她一个说法。

    鹿隐并不关心鲛皇如何处理家事,既然得了保证,也没再多留的必要,转身要走时却被鲛皇叫住。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上次见面时你问我的问题,”她道,“如今我能回答你,若是如此,我会与他们共消亡。”

    “什么问题?”鹿隐愣了一下,她上一次见鲛皇还是几百年前,并未问过鲛皇任何问题,那就只能是江玉瓷问的。

    在江玉瓷去转世之前,还来碧海找过鲛皇么?

    “你既然不记得了,那便当我没提过吧。”鲛皇有些困倦地扶额,窝回了贝壳里。

    鹿隐上前还想追问,被鲛人侍女拦住:“鬼王大人,陛下累了,您请回吧。”

    鲛皇不愿多说,鹿隐只能骑上鬼驹先行离开,在鬼驹撕裂空间踏入的前一刻,她瞥见一个小小的鲛人小孩在角落里探头探脑,朝她这边张望。

    鹿隐跨坐在马上,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是要去找青钰姐姐吗?”那小孩眨巴着眼睛,仰头望着鹿隐。

    鹿隐点点头,问她:“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纠结片刻后说:“青钰姐姐说她会从人界带好吃的回来。”

    青钰带着齐妙去了人界。

    鹿隐弯腰摸了摸小孩脑袋:“那我叫她快点回来。”

    “去人界。”鹿隐拍了拍鬼驹,纵身一跃进入裂空里。

    鹿隐这次没再用自己和江玉瓷的脸,随手捏了一个普通的长相。

    太平天街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如除夕夜时热闹,鹿隐走在街上,思考青钰会带着齐妙躲去哪里。

    齐妙在弱水里困了百年,早就灵气大伤,如今怕是连行走都困难,青钰带着她还得提防齐妙的气息外露,被追来的人发现。

    鹿隐知道她们会去哪里了。

    有什么地方,会比境里更适合鬼物藏匿气息,恢复灵气呢?

    恰巧经过一间酒馆,鹿隐听见里面有酒客在谈论西岭皇宫。

    “你是不知道,宫里现在死气沉沉的,哪还有半点儿活人居住的样子。”

    鹿隐停下脚步,多听了几句。

    “他们都说宫里闹了鬼了,半夜有孩子的啼哭声,不少夜里巡查的侍卫离奇失踪了。”

    “最恐怖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昭白殿下得知此事回了宫里,众目睽睽之下,她居然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其他人被唬了一跳,纷纷问真有那么邪乎。

    有人提出:“昭白殿下是修仙的,许是用了什么传送的法术吧。”

    之后聊的没什么内容了,鹿隐听完自己想听的,也算是有了目标。

    不知她们躲进了哪个境里,但既然已经有一个境摆在面前,不如进去看看。

    鹿隐抿唇,心道还真是凑巧,西岭昭白也在境里。

    还未靠近西岭皇宫,鹿隐就感知到了铺天盖地的森森鬼气。

    这才是一个境该有的样子,爱恨痴欲,斩不断理不清的执念怨气。

    鹿隐释放出自身灵力,那股鬼气停滞一瞬,随即如潮水般反扑过来,抗拒鹿隐的侵入。

    两股力量僵持抗衡,最后鹿隐的灵气将那些鬼气吸收,生生吞噬出一条入口。

    鹿隐将黑袍兜帽扣在头顶,遮盖住大半张脸,走入境中。

    境内居然还是皇宫,只不过鹿隐入境前正是中午,太阳高悬,而此刻黑云遮天,整个皇宫阴暗无比。

    宫墙点着白色的蜡烛,燃烧着幽蓝阴冷的火焰。

    鹿隐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变了样,已然是西岭侍女的穿着。

    看来这个境将鹿隐划分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鹿隐强行入境,被境用来饰演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了。

    一个穿着白色裙子,脸色纸白的女人扭着步子行至鹿隐面前,用尖细的声音对着鹿隐道: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耽误了公主的生辰看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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