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今天的访谈对象，是盛鑫集团的董事长郭总。

    郭总从30多岁开始下海创业，如今已年近70，精神头儿还非常的好。他热情的接待了温文和嘉年。

    温文做了个简单的开场白之后，按照事先的打算想请郭总介绍一下创业的经历，以此打开局面。

    没有想到郭总非常的直接，他说那些都是陈谷子烂糠了，就想请专业的顾问帮他分析一下未来房地产行业的走势。

    虽然温文也是有备而来，但没有想到郭总对这个问题的关心，已经不加掩饰了。于是她将自己这些天做的分析娓娓道来。

    目前房地产行业形势确实还不错，虽然说大家都对过高的房价和巨大的供应量心存恐惧，但整个市场仍然在买涨不买跌的思维定式驱动下，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盛鑫作为企业，则更应该关注房地产业务的财务状况。

    温文拿出了王黎做的房地产业务财务诊断，从报表对比可以明显看到，虽然目前盛鑫房地产业务的利润规模很大，但是这个利润却是没有现金流的利润。

    因为盛鑫拿到的住宅开发项目，多数都捆绑了不可售的资产，比如配套商业、办公，甚至还有两个酒店，在这些方面的资金投入短期内无法收回。此外，住宅的底商和车位销售速度也非常的缓慢。这些就共同导致虽然住宅销售部分有较高的账面利润，但是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净现金流入。整个资金循环几乎只够把上个项目买地的钱拿回来，又紧接着要投入到下一个项目的买地，同时还需要高杠杆的进行融资。所以房地产板块并没有挣到实际的真金白银，反而让集团背上了债务。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市场不发生波动，确实可以保持表面上的繁荣。但如果一旦住宅量价出现下跌，这个脆弱的资金循环就有可能断裂。

    郭总认真的听着温文的分析，连连点头称是。他说：“我也发现房地产板块虽然报表很好看，但实际上给公司贡献的现金是比较有限的。我的大女婿总是跟我讲，他赚到的钱都已经用来再投资了，现在正是做大规模的好时机。实际上我们做实业的看重的是资金的流动性，像他这样将大量的资金都固化在房子上，我非常没有安全感。”

    温文表示赞同郭总的说法，她又提到了一个点，就是盛鑫现在的房地产业务基本都布局在江浙的县城，虽然这些县的经济很发达，但是人口流出也比较厉害，现在这么大的供应量未来很难支撑，所以从布局上也有一定的风险。

    郭总也是真的头疼，大女婿和他一起打拼过多年，感情胜似父子，他很难直接对地产业务喊停，他问温文那你有什么建议？

    温文也明白，不能直接急刹车，她提出了两条缓兵之计：一是要求地产板块对手头的存货和固定资产做处置，以便轻装上阵；二是从县级市场上尽快抽离，伺机进入人口净流入的一线和新一线城市，并且尽量只做纯住宅项目。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可以再继续做一段时间房地产喽？”

    温文笑着解释到：“这两条执行起来的难度比较大，要想把现在手里的资产都清掉，需要好几年的功夫，而进入一线城市，难度也是很大的。所以这两条的提出，是让地产业务放缓扩张，还能用来帮助您堵住悠悠众口。”

    郭总笑了笑说：“嗯非常好，看来我这个顾问没有白请啊！”

    嘉年在旁边听着也非常的开心，温文真是很善于用人，王黎这小子发现了公司房地产业务的财务问题，再加上温文对行业的深刻理解，今天他们得到了郭总这么高的评价，未来项目的推进一定会非常的顺利了。

    等最后要离开郭总办公室的时候，嘉年突然灵光一现，掏出手机对郭总说：“郭总我非常崇拜您，我可以加一个您的微信吗？”

    郭总笑着说当然没问题了，于是就掏出了手机让嘉年扫他的二维码。

    温文在旁边看着却没有动手。嘉年提示她说：“温总，您也来扫一下郭总的二维码吧？”温文踌躇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啊，给您添麻烦了，郭总。”郭总和蔼的说：“小姑娘，这有什么麻烦的，我非常喜欢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交朋友。以后在项目推进上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微信找我，不用通过助理。”

    温文有些惊慌的连声说好的好的，然后也加了郭总的微信。

    嘉年出门后，很惊讶的说：“温文，你刚才讲专业的时候，明明表现的非常好，为什么在加微信环节却如此的胆小呢？难道你做咨询这么多年，见过的大老板还少吗？”

    温文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到：“我也知道我有这个问题，每次出去见客户的高层，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建立这种私人的联系。我内心总是觉得这应该是孙总和Stella维护的层级，我这个层级对不上他们……”

    嘉年非常无奈，他说：“你的专业度和见识足够，是可以和他们在同一个层级去沟通的。你，你为什么有这么强的不配得感呢？”

    “什么是都不配得感？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的意思？”

    “是的，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东西呢？这个层级的人脉你是可以去要的，你可以帮他们判断一些事情，他们就能成为你能够利用的资源。”

    温文不说话了，她觉得这真的是一个新的课题。就像她昨天新买的这件大衣一样，她总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么贵的衣服，也不够资格去和客户的大佬加微信。但是在嘉年的眼中，实际上不是这样。

    嘉年只能继续鼓励她：“你真的值得拥有这些的。没关系，我会好好的帮助你，提升你的自信！就像昨天的大衣，就是很好的开始。”

    温文又一次觉得，嘉年应该是她的师父才对。她内心知道嘉年说的都对，是她从小的不自信让她不能勇敢去拿、去要，她确实要改变了。

    盛鑫集团的访谈工作基本上告一段落了，温文和嘉年也开始回公司整理访谈记录，大家一起做内外部的诊断报告。

    突然产生了一个没想到的问题。温文作为新晋项目经理，公司布置了很多打单的任务，她白天需要去跑很多的客户，所以总是下班之前才能赶回公司，和三个孩子一起过报告。这就造成嘉年他们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难免让大家有了怨言。

    因为每个人负责的部分不一样，嘉年说自己报告的进度慢，让温文每次都先给珊珊和王黎过报告，过完了之后他们就可以回家，等第二天再进行修改和补充就可以了，而他排到最后。大家都乐于接受他的建议，每天温文都是先过珊珊和王黎的报告，等到过嘉年负责的部分时，公司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这就是嘉年最喜欢的、和温文独处的时间。两个人一起吃个简单的晚饭，再一起过报告。他们逐渐更加亲密了起来。

    有一天下午，公司所在大厦的空调突然坏了。一开始还有累积的余温，但是太阳下山之后，气温掉的非常厉害，穿着外套仍然冻得哆哆嗦嗦的。嘉年就建议说去他的公寓工作。

    温文其实有一点儿顾虑，她觉得去男下属的家里有些不便。但是她明天还要出差，今天一定要把嘉年的报告看完。所以最后她还是答应了嘉年的提议。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嘉年的公寓。这是一个还不错的服务式公寓。家居基本都是冷色调，但是沙发上有些衣物，桌子上放着各色零食，还有不少手办、玩具，看起来有种真实的温暖感。

    嘉年解释说：这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所以自己并没有怎么收拾。温文倒不是很在意，她觉得，对于一个男生来说，这样的整洁程度已经是还好了。

    两个人开始干活，可是没多久，嘉年的肚子就咕咕的叫了起来。温文笑了说：“哎呀忘了吃晚饭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嘉年连说不用，他有可多好吃的了，今天可以搞个小火锅。

    温文本来想拒绝的——吃火锅花太多时间了，但是嘉年根本没有给她机会，就匆匆地搬出了电磁炉和一个透明的玻璃小锅，非常可爱。

    然后温文就看着他像蚂蚁搬家一样，从冰箱里拿出了冷冻的肉卷儿、可乐、蘸料——看来是经常吃啊，蘸料都是常备的。

    “嗯，只有肉吗？”

    “啊，只有肉，菜吃完了……”其实嘉年平时不怎么吃菜，他撒了个小谎。

    温文失笑。两个人就开始涮锅。

    肉的品质不错，温文吃的很香。她突然说：“啊，此处应该有啤酒才对呀！”

    “有的呀，但是喝了酒就没办法干活了呀！”

    “那就少喝点儿，不喝酒感觉差点儿意思。”

    嘉年乐了，立刻拿出了啤酒，两个人干饭的状态越发好了，一边吃一边喝。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俩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聊天。

    温文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就是：夏天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水果可以吃，冬天可以随时随地的涮火锅。”

    嘉年很惊讶：“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的，为什么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就仅限于吃呢？”

    温文笑着回答：“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一个嘴馋的人吗？我可能从小零食吃少了吧！”

    “是小的时候家里面经济条件不太好吗？”

    “其实也不是，但是妈妈觉得，零食不能多吃。所以三餐虽然能够吃饱，但是并没有特别的花样，也没有什么零食。不过那个年代，好像这样也是蛮正常的。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食欲特别旺盛吧，每天都觉得很馋。”

    温文又说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她出生在一个小镇上，那个小镇其实就是一个国企，他的爸爸妈妈都是这家国企的工人。小镇很小，那个时候企业办社会，国企承包了人们的一切，所以和外界的交往非常有限。温文到北京上大学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了红绿灯。

    她的内心一直缺乏底气，觉得自己没有见过世面，比不得那些城里的同学。事实上，有限的见识确实对她影响很大。她高考的成绩其实很好，但是不知道如何选择学校和专业，最后去了一个工科大学、却学习了非常需要资源的金融专业。毕业的时候，也不知道如何找对口的工作，误打误撞进到了咨询行业，一直工作到现在。

    嘉年安慰她说：“但是小镇给了你纯真的内心呀！即使到现在，你身上也没有中年人的世俗和市侩。相反，你的眼中带着稚气，这种稚气让你看起来很年轻。”

    温文乐了，她说你说的话和马强倒是很像，他也说我好像这十年都没有变化。

    嘉年看到温文想起了马强，心里颇有些不爽。他就立刻调转了话题，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他内心希望可以获得一些温文的同情心。

    嘉年确实是一个富二代，他出生的时候，爸爸的汽车零件厂就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所以从小他的吃穿用度都非常的好。但是他并不很快乐。他妈妈是重点高中的老师，事业心非常强，而且一旦开始带毕业班，每天晚上都要很晚才能到家。而爸爸也要在外面忙生意，所以嘉年几乎就是奶奶带大的。爸爸妈妈平时很少在一起，等到妈妈发现爸爸出轨了自己的下属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于是很快离婚了。

    这给小嘉年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觉得爸爸妈妈都是太爱事业的人了，导致两个原本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所以他从不觉得把事业做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反而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温文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看起来嘉年的事业心不是那么强，他本身也并不缺钱，重要的是他非常希望有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活上。

    于是温文打趣道：“可是我看你最近工作也很努力呀，每天都陪着我加班到很晚。”

    嘉年一下子噎住了，他其实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多陪伴温文，只是他没有办法跟温文说，他觉得能每天跟温文待在一起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