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路上,梁嘉伟说的那句话仿佛一直在她耳边萦绕。
——“你应该知道的吧。”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周危在日记里提过的那个“她”。后来周危和她说,他和那个女孩算得上是朋友,却比朋友更亲近,更依赖对方。他很早便察觉到自己对那女孩儿的感情,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宣之于口。
电影般闪回许多年前的某个傍晚——
夜色将晚,阁楼里,她的手抵在他身前。
她能清晰地看到周危颤动的眼睫,一点点沉下来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尽管没有经验,但在那一瞬她本能地解读出来他的意思,他想亲她。
胸腔里被羞怯和害怕塞满。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正如他慢慢靠近的脸庞,她甚至能感觉到温暖的气息轻轻洒在她面上。心跳得很快,手指不由地抓着他的衣襟,拧出片片褶皱。
楼下传来祁红阿姨呼唤他们的声音:“周危——熠熠——人呢?该吃饭啦!”
那声音像一道鞭子猛地鞭打在她身上,她眼睫一颤,仓皇之间别过头,他的吻擦在她的脸侧。
她伸手推开他,“周危。”
他的目光困惑且失望,“阿熠?”
她手指在身侧蜷了蜷,楼下祁红还没找到他们,真要找,很快就能找来……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他们刚才真的越界,周集伯伯和祁红阿姨会对他们,对她有多失望。
他们之间不应该,也不能变成那样纠缠的关系。
于是,她避开他的目光,忍住战栗,轻声说:“我们不可以。”
她后退,和他伸出的手指擦过。
他低头看看抓空的手。
像是强调那样,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可以这样。”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不敢细看他的神情,而后几乎像逃一样迅速离开了阁楼。
在楼梯转角处,她回首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已全然吞没了阁楼,阴翳笼罩住他,身如鹤立,神色不清。
她抿唇,转身下楼。
自那之后,他们保持着一种不近也不远的距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依旧是那个知礼守礼的哥哥,而她也还是那个内向羞怯的妹妹,两人之间清清楚楚,再无半点瓜葛。
渐渐地,她便也放下了那段未曾言明的情愫。
她以为他也是,但他并没有。
难怪那晚他主动跟她提起的那个女孩时,目光似近又远,原来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她。
郑斯宜深深呼吸,走到在那扇唯一还亮着的门前,抬手敲门。
周危抬眼看向她,“来了?”
“什么事情那么着急?”他的眼神关切。
在来的路上,她其实想好了要和他说什么,怎么说,先说什么再说什么,但是真的站到他面前,脑子却空白了。她把手提包随手放到椅子上,酝酿片刻,决定开门见山问他。
“你是不是打算让我走?”
周危低眉,沉默了几秒,“你知道了?”
“嗯。”郑斯宜紧盯着他,“我工作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他的眉轻轻一皱,说:“你的工作非常好,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周危看了她一眼,她没错过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压抑隐忍。
“和工作没关系。”他话音微微一顿,才继续道,“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氛围,或者说状态,或许不再合适作为一个团队继续……”
郑斯宜打断他:“因为你喜欢我吗。”
周危:“……”
郑斯宜双手撑在桌上,直视他的眼睛,“还是因为我的反应?”
她的目光灼灼,令他下意识避让。周危阖眼,顺了顺气,才道:“你这么着急过来,就是想问这件事的吗。”
“难道不值得着急吗?”
“关于这件事情,我还没准备好……”
“等你准备好之后,我是不是就只有接受的份了?”
这句话太扎耳,周危立刻反驳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语气放稳,又道,“工作上的事情,到时候了我会和你商量的,你的想法和意见很重要,这点你尽可以放心。”
郑斯宜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复杂,片刻后,她说:“当年你在种子轮给陈迎投了一千万,对不对?”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她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周危微微一怔,“梁嘉伟和你说的。”
“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周危:“……”
“还是你从没想过要告诉我?”
周危轻叹一口气,温声道:“斯宜,你先别急。”
“周危。”她一字一句严肃道,“我只是在和你就事论事——为什么瞒着我?”
周危沉默片刻,望着她无奈道:“阿熠,你想要一个什么答案?”他的目光平静且温柔,“你全部都知道了,不是吗。”
郑斯宜的喉咙像被一团湿棉花梗住,鼻尖忽地一酸。
周危这个笨蛋。
“周危,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回复我是或者否。”她话音稍顿,“可以吗?可不可以?”
周危叹气,“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第一个问题,你日记本里的那个她,是不是我?”
“是。”
“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我?”
周危沉默许久,微微颔首,“……是。”
她眼圈微红,“……从高中到现在?”
他轻轻“嗯”了一声。
“第三个问题,你之前问我,如果后面有其他合适的伴侣人选,我会不会考虑,是不是在试探我的态度?”
周危睫毛轻轻一眨,“是。”
他抬起眼,两人视线相触。
他清晰地看见她,被紧紧咬住的嘴唇泛着白,眼圈却一点点变红。
但她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似乎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
他坐在这里,在她的目光之下,只觉得那道视线犹如一把手术刀,似乎能割开他身上得体的西装、马甲、衬衫,划破他的胸膛,把他一颗湿淋淋的心脏捧出来——仍未够,她还要像剥洋葱一样,一片片剥开他紧闭而苦涩的心,刀尖直抵最深处,确认那里是否有一个她。
怎么会没有,她一直都在那里。
她来势汹汹,把他多年以来所有伪装的体面全部撕碎了,他坐在废墟里,束手就擒。
他苦笑一声,“现在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她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熠。”他尽力提起一口气,让自己的颓势显得不要那么狼狈,“你为什么一定要追问到底?”
现在这样不好吗?
留给他一个远远地看着她的机会。
留给他一个合适关心她,但又不越界的身份。
窗户纸捅破了,他还能如何伪装自己?
泄露的心意像气体逸散出去,融于空气里,还怎么捕捉回来?
应该说,该怪的是他自己吧。
是他当天没按捺住自己焦灼而嫉妒的心,在家人面前撕掉了自己的假面。
是他搞砸了这一切。
平静而深刻的无力感弥散至他的四肢。
周危阖了阖眼,再睁开眼时,目光已恢复平静,“我……”
“周危。”
郑斯宜打断他,像下定某种决心:
“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