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山行先生的话本如约开场,止川楼座无虚席一众皆是翘首以盼,台子中央突然亮起了珠光,隔着那厚厚的幕布,只能看到杨颂安的动作,剩下的便什么都看不见。
杨颂安端坐在桌案后,她隔着屏障看着这些人们,忽的“啪”一声将醒木一拍桌案,手中小扇“唰”的展开,清冽的男声从屏风中传出,
“诸位看官,且看今晚的月,那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变换,却照不出咱们今日话本中主人公的变换心肠啊!今儿咱们要讲的这个主人公啊,有两位。这二位端的皆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样貌。”
说着杨颂安忽的压低声音扇动小扇,“咱先看着第一位爷,名叫珏,打老远一瞅,竟是个花容月貌的翩翩公子,细瞧进去,哟,可不得了,脸上搽着那胭脂竟比天仙阁的姑娘还俏上三分!”
下面的人拍手暗暗起哄,杨颂安将手中展开的扇子“啪”的一声收起,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可是各位爷您猜怎么着?一张口竟又是一副粗犷的大汉嗓音!有道是好个巧色虚颜的欺世之人啊!”
底下霎时嘘声一片,杨颂安又一开扇,“这位珏公子身边还跟着一个月姑娘,这月姑娘好一番花容月貌啊,鬓边常插着一根银簪子,不认识的人打眼一看啊,以为这簪子是白玉做的呢!这月姑娘一笑,便是那苦寒之地的坚硬之冰也能瞬间融化哟!”
杨颂安一拍醒木,“可诸位不知道的是,这为月娘可是一等一的仿制高手,极擅仿制古玉。”
她忽的压低声音,“前年腊月二十八,白茫茫的大雪盖了那破庙,压折了那枝子上的梅花——”
说着她将手中折扇往东北方向一指,正坐在东南方的沈既明挑了一下眉,“就在这折断的梅花下面,那珏公子正捧着一块美玉细细的端详,他拿起玉佩哈气,又用粗布衣裳随意卷起来擦擦。”
杨颂安一丝停顿都没有,立刻就从清冽的男声变为了粗犷大汉的声音,“月娘,你这以假乱真的手艺竟越来越好了!连我都看不出这其中差别。”
“说着珏将那块红翡举起,在白皑皑的雪中,竟像是开在枝头的梅花一般红艳。”
珏高兴极了,“这次一定能买个好价钱!”月娘虚虚的靠在珏的肩膀上,杨颂安此刻又变换了声线,此次是个娇弱甜美的女声,“公子喜欢就好。”
“这块红翡成了二人命运的转折点,宫中贵人极其喜欢这块红翡,便出高价买了去,珏月二人心存侥幸对仿制一事只字未提。二人拿着一大笔钱在皇城根处做起了大生意,月娘的手艺也越来越好,连珏也不知道那块翡是真的,哪块是假的。可是诸位说说,这赝品就是赝品,就算再像真的,它能成为真的吗?”
众人在台下慷慨激昂的说着:“那当然不行!” “对!绝对不行!”
杨颂安一拍醒目,“果不其然,在第三年的时候,祸端找上了门。在一个柳絮纷飞的暮春,一位小姑娘身着粗布破衫,跌跌撞撞的跑进了珏月二人开的首饰铺子中。”
说着杨颂安变换出小姑娘的声音抽泣道:“烦请掌柜的给咱们估个价吧!我要拿钱救我娘!”
“说着,那姑娘打开了那首饰盒子,珏定睛一看,里面竟是一枚镶着红翡的十二尾纯金步摇,流苏处亦坠着颗颗珍珠大小的白翡!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啊!珏看着那姑娘泪流满面的脸,悠悠的说”
“这位姑娘,你可知这东西价值不菲啊?”说着边用小扇扒拉了一下那盒子里的步摇,没看到自己眼熟的标志,他略略放心,那姑娘依然哭着哽咽道,说及此处杨颂安立刻从男子的声音变换成娇嫩姑娘的声音道:“自然自然知道,只不过是母亲旧物,现如今母亲病危,拿来给母亲换些药钱。”
“珏转了转手指上的金戒指,嗤笑着说”
“这位姑娘,你可知这步摇上镶的这宝石名为红翡,真货应是通透似火焰一般,你这个.......”说到此处珏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你这个分明是假货!”
“那姑娘闻听此言瞬间面色煞白,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杨颂安瞬间变换出女孩的声音,用扇子掩面假装哭泣,“那掌柜的看能给那几两银子就是几两吧。”
“那珏轻笑一声。”说到这杨颂安一拍醒木,捏出粗犷的嗓音道:“至多给你五两银子!”
“那姑娘听到这个价格,虽有些不甘心,但却也是接受了。拿着五两银子赶回家救娘去了。”
台下众人听到此处一阵唏嘘,杨颂安一笑,“诸位看官别急,好戏来了。”
“后来啊,一位公子哥看上了那个步摇,愿出高价买下,让珏开个价格。谁料那珏竟狮子大开口般的要了这个数。”说着手中比出一个六。
底下的人纷纷猜测,“六百两?”
杨颂安摇摇头,“六百金。”
此话一出,台下霎时人声鼎沸,“他怎么能这样啊!” “就是!”
杨颂安一拍醒木,“客官勿恼,他的报应啊,来了。”
“在他卖出此簪子的次日,宫中便派了人来,将他的首饰铺子抄了,那珏老板也不敢阻止官府的人,只能一直跟侍卫祷告,求他们放过自己。”
“可偏巧此时月娘回来了,那珏看着月娘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月娘的手,将她粗暴的拉到侍卫面前谄媚的说”
“大人,这一铺子东西都是她做的啊,和小人没有丝毫关系,小人也是被这女人给胁迫了,才给她做个掌柜的,大人明鉴啊!”
那官兵瞟了珏一眼,杨颂安说到此处,竟又变换了一种声线,“当真?”
“珏一看那官兵态度有所转变,赶忙跪在那官兵脚下,边哭边诉苦。等首饰铺子里的东西全都被查收了,那官兵看着眼前的珏和月大手一挥”
“都带走关起来。”
“那珏被吓的面色煞白,一路叫嚷着被拖进了大牢中,那月娘却是临危不乱,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乖乖的被官兵带走了。”
台下一阵“痛快!” “好!”,杨颂安一合小扇,“却说在那狱中,那珏和月被分开关起来,珏每天都被官兵审问那假货的来源和销售地点,让他一笔一笔全写清楚,否则就要遭受皮肉之苦啊!”
“那珏浑浑噩噩的熬着日子,忽的一个熟悉的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杨颂安手指前方,模仿出珏的嗓音颤抖着说:“是你吗?闺女?是你来看爹爹了吗?”
“随即一个嫩嫩的小手就搭上了珏的手”杨颂安竟也能捏出稚童的声音,“爹爹。”
“珏就像是看到希望了一般,死死的攥着孩子的手”
“闺女,爹跟你说,你回家去爹的枕头底下,拿出那盒子啊,把那里面的物什都拿出来变卖了,能给爹爹攒够赎身的钱啊,到时候来这里将爹爹领回家好不好啊?”
“孩子点点头就走了,珏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自从开始卖假货他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将这些年储存的真物件都偷偷的藏了起来,就是以防万一。”
杨颂安变换出一开始清冽的声音跟下面的人说:“诸位您说,能让他得逞吗?”
台下众人高声喊和,“不能!” “不行!” “绝对不能便宜了他去!”
杨颂安一笑,“次日,那孩子就来找珏了,她跟珏说啊”
说着杨颂安捏出小孩的稚嫩嗓音,“爹爹,我那那东西去当铺,当铺老板说我是假货贩子的女儿,我的东西都是假的,只肯给我五文钱。”
珏的嘴唇都颤抖了,“怎么,怎么会是假的呢?那些分明是真的,是真的!”说着凶狠的去抓那栏杆,官兵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相吓到,连忙将他按住,绑了起来,珏的喊叫声贯穿了整个监室。”
底下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发问,“先生,那最后月娘如何了?”
杨颂安轻轻撵开那小扇,“诸位猜猜为何没有一丝反抗就跟着官兵走了呢?为何一个稚嫩孩童就能孤身进去监室探亲?”
杨颂安一笑,淡然离去,“谜底就在谜面上,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哟!”
台下掌声雷动,听的好不尽兴。
沈既明想的出了神,旁边的重楼轻轻拍他,“公子,还不走吗?”
沈既明却道:“快帮我拿纸笔来,我要给山行先生留信!”
提笔写下心中疑问后,沈既明郑重的将那纸条递给孙老板,“劳烦您帮我把此书带给山行先生可好?”
孙老板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每日想给山行先生留信的少说也有十余,凭什么你说让我带我就带?”
那孙老板看了一眼沈既明,“这样吧,公子在我止川楼留下不为人知的秘密,待等山行先生看过后再选择是否要看公子的纸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