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月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坐定了,她一一给爹娘哥哥们行过礼才坐下。
一家人吃饭一向是其乐融融,母亲和大哥细嚼慢咽,她和二哥皮猴似的拌嘴抢菜,将军吃饭时两撇胡子一动一动,偶尔听到高兴的事时胡子便压不住地往上翘,小妆和嬷嬷们站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掩着嘴偷偷地笑。
花朝节将近,京中上至皇宫下至百姓都张罗着,贵人们早早在家中摆了名贵的鲜花观赏,世家的小姐们都在衣裙上秀了各色花样,或是定好了新的钗环,百姓们若是没有闲钱,只消捡些桃花梨花做成鲜花饼,或者折一些花枝供在桌案上,祈求花神保佑家人平平安安,家里的孩子聪明乖巧。
沈府,夫人早命人移好了花木,酿了一些鲜花酒,只是沈家的小孩子不多,人情上的往来也少,并没那么热闹。父亲和大哥照常去上朝,二哥马上要任命禁军校尉,进了军营后要守军营中的规矩,只有元宵和过年才能回家了。
大哥总爱教训她,二哥整天在外头瞎逛不着家,前世她有沈念莲和萧远韬可以作伴,现在真是要百无聊赖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正念着沈念莲,沈莲念来凝香院看她了。
“姐姐,过几日你要去皇宫里吗?”花朝节那一天,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要带着女儿拜见皇后,皇后宴请百官亲眷们赏花,以示皇家对臣子的关心慰问,是皇室施恩的一种方式,也是各家女眷联络感情的机会,沈夫人和沈念月自然也在其列,只是沈家与朝臣的往来不多,她也不过是和往年一样,眼观鼻鼻观口,坐着吃吃东西罢了。
她们同为将军府小姐,沈念月去而沈念莲不能去,她好奇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道她除了好奇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心思。
“是啊。”不知道她想套出什么,沈念月只是敷衍着回答。
“听说很多夫人们都会在那里,那你会见到皇后娘娘吗?”她热切地问道。
“会,怎么了。”
“我听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天下最聪慧温柔的人呢!”看沈念莲的样子,像是真的对皇后娘娘心怀崇拜、敬仰了。
“是,怎么了。”
她态度冷淡,并不像往常那样有问必答,开口就滔滔不绝,沈念莲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
“那,姐姐你会见到皇子公主们吗?”
这就有趣了,好好的,问皇子公主做什么?
“女眷们云集,皇子并不在场。”沈念月戏谑地看着她,看看她还会问些什么。
听到皇子不在,她先是高兴了一下,笑意还没挂上眉梢又失落起来,高兴是因为五皇子见不到沈念月,失落是想是皇子即使在场,她又不能前去,又有什么用呢?
前世沈念莲虽然帮着萧远韬制造了各种与她相遇的巧合,可看着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对着自己的姐姐如此殷勤,沈念莲的心里其实是不爽的,后来沈萧结婚,萧远韬一面在家对沈念月关怀备至,细心呵护,一面用沈念莲在沈家兴风作浪,沈念莲对她的嫉恨也在萧远韬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和赵姨娘对她光耀门楣的热切期盼中愈长愈盛,这也正是在沈念月触怒萧远韬,被关进冷宫时,她一定要去落井下石的原因,这个昔日她小心讨好的,身份高贵的姐姐终于跌落凡尘了,自己终于能踩在她的头上扬眉吐气了。
时过境迁,前世的事已经像是黄粱一梦了,只有那些曾经失去的亲人,还时不时出现在她的梦中,在她夜半惊醒时提醒着她,居安思危,万万不能重蹈覆辙。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面孔,沈念月掐了掐手心。
沈念莲今年也不过十来岁,谁教她这么向往京中贵妇和皇子公主们,除了赵姨娘不做他想了,赵姨娘心比天大,四公子文不成武不就,这是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嫁进高门了,前世不就是这样吗,她疾困交加,死在冷宫,沈念莲却做了贵妃,高高在上,虽然萧远韬对沈念莲的利用大过喜欢,宠爱恐怕也没有多少,封这个贵妃恐怕更多的也是为了给她看的,可前世的结局如此凄惨潦倒,她怎能不提早防备。
就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父母兄长,和小妆那个忠心耿耿又不太机灵的小丫头。
前世的她怕萧远韬嫌弃她不文静淑雅,怕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五皇子府和各府夫人之间周旋,不仅委屈自己,很多时候也是委屈了小妆,更是叫父母和哥哥们心疼。
二哥嘴上不说,却常常给萧远韬使绊子,让他下不来台,她还为此讨厌了二哥一阵,其实,二哥只是心疼她为萧远韬忙碌奔波,陪着那许多笑脸罢了。
前世她硬是把自己装进了贤良淑德的五皇子妃这个蹩脚的容器里,今生她要为自己和家人而活,为自己在乎的和在乎自己的人而活,渣男什么的都远远地爬开吧!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发起呆来了。”
沈念莲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可沈念月也没有兴致应付她了,随便说了几句敷衍着她走了。
送走了沈念莲,她一个人坐在廊庭里,紫藤已经长出了嫩芽,想是过不多久就要打苞了,等到四五月份开了花,花串从廊檐上垂下来,好看极了。
二哥不知在做什么呢,不如去看看他吧。
沈念月和二哥最能玩到一起,熟门熟路地进了凌飞阁,却被告知哥哥出门去了,二哥不在家也是常有的事,寻不见人的沈念月只得回自己房里绣花,将军和夫人虽不在这上面严格要求她,可女孩子拿不出几件像样的绣品来总归不像话。
托萧远韬的福,她的女红有了很大进步,连小妆都惊奇,自家小姐绣的花怎么这样好看,跟要活过来似的。
其实沈念月在针线上算是有天赋,只是不肯用功,前世为了叫萧远韬喜欢,她很是下了一阵子功夫在这上面,如今的绣品也像模像样了。
此时的京郊,一座白墙灰瓦、高脊飞檐的院落中,家丁们搬着一摞摞又大又厚的账册急匆匆送进了账房,几个管家打扮的男子一边一页页翻动纸张,一边手指上下拨动飞速敲打着算盘,时不时提起笔在纸上记几个字,全神贯注,正在核对账册和货存,整个房间只听见敲打算盘和翻书的声音。
厚厚的一本账册不过一会儿就翻完了,核算完了一卷就放在一边,自然有人轻手轻脚地搬去存封归档,标了年月日期,码得整整齐齐。算账的只管算账,整理的只管整理,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云水茶庄地处京郊,傍水而建,乃是京城最大的茶庄,京中茶肆酒楼所用的茶多来源于此,说是茶庄,其实也经营些酒水药材之类,贵族人家若是想要一些名贵的酒水和珍惜的药材,来此知会一声,隔日便会有人送上,自然,报酬也十分丰厚,有时是金银器物,有时是田庄酒楼,这里的交易方便快捷,只要你拿得出应付的报酬。
云水山庄今天的忙碌,是因为一个人进京了。
沈念月的二哥此刻就坐在楼上的雅座内与人喝酒,这房间看似古拙简朴,只立了一架粗刻的屏风和一排湘竹,其实一桌一椅一杯一盏都价值不菲,二哥杯中盛的,是才从南楚送来的竹叶春,这酒清醇甜美,是以当地一眼泉眼涌出的水,配上青竹、白丁香等十几味名贵中药材酿制而成,一年只酿一窖,十分珍贵,向来只供奉给南楚的皇室,在京中能得这一坛,想来也不容易。
如果沈念月在这里就会发现,与自家二哥喝酒的人正是上回在京郊马场遇到的三皇子,两人正把酒言欢,显然是交情匪浅。
“这酒果然和寻常酒楼的不同,别有一番滋味。”
这酒原是楚地的春酿,年前卫衡前去南楚采办茶叶,回来时带了这一坛。
“楚地多山林瘴气,卫兄此去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