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除了伽马以外，随着杀人的数量和重要程度从上至下分为江、湖、风、雪四关。所谓杀人半百，永夜风官，意味江琴生已经杀了将近半百的人。想要成为雪官，只需要杀一人，而要成为风官，这中间需要多杀上半百之数。

    若要成为江湖之中的一者，除非一刀封喉顶尖人物，否则成为湖官要杀三百，成为江官则要上千。当然了，这三百上千的，都不是普通人，而必须是科学家、政治家等永夜划分进名单里的人。

    此刻，风官江琴生裹上了极薄的羽绒服，踏上茶乡的人造雪，只身出门。

    她要去茶乡五层西区的2号小区，按照手机规划的电梯乘坐路线，她终于到达目的地——黄思家。

    黄思的家在3栋的一层，阳台门打开有一处花园，花园的东南角有一处大型鱼缸。江琴生正打算进入楼栋内，却被背后的男人叫住：“我等你很久了。”

    一转身，她对上一双明亮深棕的眼睛。

    “沈警官。”

    “你怎么弄到他地址的？”

    这个问题江琴生早就准备好了，但也装乖地露出一丝丝胆怯来：“我……”

    “因为，你也是永夜的人吗？”

    江琴生怀疑他已经在背后握紧了枪支，只待她开口肯定，他必定开枪。果敢勇毅，永远不容说辞地站在正义的一方。

    “当然不是。”江琴生对上他的双眼。他没有撑伞，雪落在他格外乌黑的头发和眉毛上。

    “昨天来收尸的，您的同事跟我男朋友闲聊了几句，顺口说出了地址而已。”

    沈之玉收起警惕的眼神，说道：“所以你还知道，他有一个女儿。”

    “当然。”

    “11月3日，你在哪里。”

    “三天前？我在茶乡大学农学院1号土壤实验室，4号的早晨才出来。”

    沈之玉对这个答案似乎很不满意，双眼轻微眯起来，走近了几步，说：“我再问一遍，你有没有买一个草莓蛋糕，送到茶乡三层的东区2号小区。”

    面对沈之玉的逼问，她显得很自然，有对公安的敬畏，却也十足的坦然。

    “沈警官，我不知道你在查什么案子。但我想，您既然在问了，一定是那个犯罪嫌疑人躲开了监控区，让你不好推断。面对茶乡这么密密麻麻的监视网络，这个人还能逃开你们的视线，可不好对付。”

    江琴生笑得很温和，说得也很僵硬。

    “而且您忘了吗，我对草莓过敏的。”

    沈之玉有一刹那的愣住。

    江琴生确实对草莓过敏，严重程度在轻微沾上一点就会危及生命，她几乎对这个东西闻之色变。

    沈之玉的脸色突然软和许多，江琴生也不愿再直面自己的难堪，扭头便走。

    “对不起。”

    江琴生喉咙一酸。她先是紧咬双唇，让那股子难熬的别扭劲儿过去，待稍微平复一点之后，带着一点笑意说道：“不用对不起。草莓很贵，不在我的消费范围之内。”

    她往前走两步，然后又停了下来。

    “你要对不起的也不止这点事。”

    沈之玉转身从身侧抽出一把黑色雨伞。他的伞向来都很大，黑色的伞料被撑得舒展，江琴生以前觉得躲在底下很有安全感。

    沈之玉走近了，将伞撑在两人之上。

    “黄思的孩子几岁了？”江琴生问道。

    “八岁。”

    “你们要接去哪？”

    “接回防备部。”

    “那她母亲呢？”两个人穿过楼层幽暗的地方，慢慢走到黄思家家门口。

    沈之玉察觉到一丝异常，大约半秒后，屋内传来爆炸声。

    “小心！”沈之玉将江琴生一把揽进怀里。

    浓烟从四周细缝内蔓延，沈之玉迅速掏出枪将门锁打坏，对江琴生说：“快走！这浓烟有剧毒！”

    谁料江琴生挣脱开他一直将自己往外推开的手，一个跃步冲到他前面去。屋内浓烟四散。普通的一室两厅，她破开一扇又一扇门找黄思的孩子，浓烟触动警报器，霎时间尖锐警报声四起。

    “琴生！”沈之玉找不到她的身影，在屋内大喊。

    在这样的浓烟之中，沈之玉这样的人在没有科技帮助的情况下是很难看清周围。

    她闻声找到沈之玉所在的房间，这里有几个和她一样不用戴面罩也不会中毒的男人。

    屋外的警察也早已经到达，沈之玉手表发出去的报警信息，茶乡上下三层的警察都以最快的速度集合。警灯在烟雾的折射之下漫开。沈之玉睁眼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浓浓的灰，带着一点红蓝交替的晕染。

    太空警察，需要接受黑暗环境下的失重训练。对这样的环境，沈之玉并不陌生。他见过更黑暗的，如同深渊一样的、广阔无垠的黑暗。

    “沈队！”他的手表传来李振的声音。

    “不用紧张，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动手，想来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沈之玉的背贴着墙面，发出的声音冷静且有杀伤力，“破门。”

    破门两个字落下，便开始枪声四起。先是子弹打在这间卧室的落地窗户之上，几个人从二层降落下来，直接击破所有窗户，浓烟开始淡下去。小区里不知为何突然人群四窜，尖叫四起。沈之玉逐渐能看清四周的环境，对面的人在想方设法逃跑，在意识到沈之玉能看清之后，他们破罐破摔，肉身将玻璃撞得粉碎。

    人流四起，混乱之中，有人已经掏出这间卧室。

    沈之玉举起枪支一路紧随，先是从窗户跳出来，跃过黄思家的鱼塘。李振和几个人跟着沈之玉一同跑在后头。

    “沈队，群众数量太多，我怕失手啊！”李振说得没错，他们几个几乎完全是逆着人流在跑，稍有差池，那就是屠杀无辜了。而且沈之玉发现，这几个人出了奇地能跑，好像体力很难消耗完全，连他这个警察都赶不上。

    “你们继续追，跟紧了！”

    “我们在跑什么啊！”人群有人在吵。

    “不知道！说是哪里有枪击声，现在永夜的人这么猖狂，杀了这么多科学家！赶紧跑去一层呀，防备部在一层，永夜不敢那么猖狂！”

    眼前人流量大到无法用肉眼估量，大人拖着小孩儿，小孩儿拖着娃娃，老的少的四处奔波。交通工具在地面上无法行动。茶乡曾一度要启用空中交通工具，但好在被沈朗一票否决，否则此刻将会是天上地下一团糟乱。

    砰——砰——砰——

    这些人为了让场面更乱，打得四处响起枪声，但就是找不见开枪的人。

    沈之玉瞄准一处建在建筑之外的楼梯，五个阶梯为一步，拨通电话直达防备部：“太空警察队沈之玉——太空警察队沈之玉，请求武力□□！”

    “收到，收到。请求回复更多信息。”

    “一层，他们要赶往一层。怀疑是有人故意煽动，对方携有武器。”

    对面传来机器特有的哔声，冷静到冰冷：“收到。”不过五秒，对面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为稳重，独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留活口，收到请回复。”

    连续六七声枪响之后，有三个人双腿接中弹。直到看见他们再也动弹不得，沈之玉才收回枪，对着手机说道：“收到。”

    那几个蠢货并没有乔装，在人群里也显得尤为害怕。从头到尾的精心布置，从一套小房子到大街的混乱……沈之玉猛然想起江琴生问他“是不是只有五十年”这样的话，突然明白这些人的最终目标是一层的真相。他们散布这些话到人群之中，只为用人群的力量，揭穿一层的真相。

    冬日的制服是一件薄大衣，墨蓝色大衣之上银色徽章，沈之玉下楼时，防备部已经派来军用机，鸣笛盘旋在五层上空，撩起的狂风吹乱空地中每张脸，吹起沈队长的衣角。待人群稍微安静之后，军用机放出警告轰鸣，随后，四周楼栋的各处大屏都出现一张苍老而健硕的脸。

    “沈朗？！他不是都快退休了吗？”人群哗然。

    李振也跟着来一句：“这次动静是真大了，连部长都出面了。”

    沈之玉蹲下，平静地说道：“这三人怎么样？”

    李振撩起这三人的裤腿，能看见明显的切口，“不用问话了，已经失去知觉，现在基本是植物人。我怀疑是特殊组织注入的诸如药物的高科技，在四肢中枪之后，会自动触发其毒性。”

    意思是活口没留住。

    军用机这样的钢铁巨兽盘旋在上空，让人格外的压抑，卷起来的风带着一点机械特有的味道。沈之玉的双眸暗下去，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随后，他和这里所有人一样，抬头看向大屏幕中的沈朗。

    “尊敬的各位居民，大家好，我是防备部部长沈朗。好久不见。”

    “今日的天气系统没能给大家一个明朗的天气，我代它向大家道歉。我收到下属的消息，消息中阐述群众想要上到一层来。实不相瞒，一层已经不为普通民众开放长达二十年的时间了，二十年期间，也很少有民众光临一层，这说明我们的工作落实得到位。这里有支撑整个茶乡运行的核心技术基地，也有为大家肝脑涂地的核心部门，包括防备部。”

    沈朗一直笑着，为官近四十载，没有一次，不是以安稳泰然的面容出现在大众面前。

    所有的流言，都会止于他的出面。

    “近期，茶乡或许谣言四起，而我的出现正是告诉各位，茶乡有的是比我更尽职尽责的公职人员，为了大家的安全和健康日夜奔赴。之所以暂时关闭一层通道，是为了更好地维护、改善整座城市的运行。”

    “我们正在经历人类漫长历史中从未经历过的特殊时期，在这样的时期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们正在寻找整个太空中是否有我们的同伴，而在找寻到之前，我们只有三千万同胞可以依靠，只有彼此的手是可以牵得到的，彼此的肩膀是可以依靠的。”

    “人或许在以前可以说自己是一座孤岛，但在如今，没有人可以说自己是一座孤岛。人类命运的延续比以前任何时期都要更大概率地分摊到每个人身上……”

    沈朗关闭了摄像头，紧接着，一把冰冷的枪抵上他的额头。方才，他就是在被枪指着的情况下，发表了整段讲话。

    “茶乡，是不是真的只有五十年了？”

    这人挟持他走向这间幽蓝色办公室的门，在即将开门的瞬间问道。门外站着近五十位持枪人员，只要出了这个门，要么被枪射成筛子，要么被射线割成肉片。

    沈朗虽然年近六十，但身姿依然挺拔，倘若他非要过硬两招，也不见得会输。可他偏偏很听这人的话，只温柔和蔼地说：

    “琴生，你也是真的长大了。”

    不料，门从外头被人一脚踹开——

    “我来告诉你，”沈之玉满身风霜，落在身上的风土还不曾来得及拂去，“不会有第二个茶乡了。唯一的这里，只剩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