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本来不打算出门。

    他刚结束长达近三个月的连轴转的工作，是个大单子，交到他这个入职将将一年的新人手上，代表什么不言而喻。而七海建人确实也不负上司的期望完美地完成了它，与之相对的就是工资卡里新入账的工资以及难得的一周假期。

    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身体顺应着生物钟醒来，但七海建人只短暂睁开眼一瞬间，意识到休息日无需早起后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上午十点。马上要到中午，他还是离开了舒适的床铺，打算简单做点午饭。

    然而打开后空荡荡的冰箱则提醒了他前段时间的饮食有多么死板单调，他基本每天早午饭都在吃面包店的各类面包，即便晚上想顺应心意做些喜欢吃的，也碍于时间没能达成，多数时候是吃速食。他忘记冰箱里仅剩的一点食材在昨晚就吃完了，厨余垃圾都还在门口没来得及扔呢。

    七海建人忍不住叹气，换上许久未穿的休闲服，决定去超市购物。

    他打开门，楼道的灯应声而亮。七海建人视线下移，发现对面的住户门前有个身影，对方似乎是位女性，此正抱膝坐在地上，脸埋进去，一时间看不清具体样貌。

    他搬到这里一年多，还是第一次见到对面住户有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那里是空房。这些天没人来拜访他，不知道对方是刚刚搬来，还是不在意这些社交。但出于安全因素以及邻里间合理的交集，七海建人还是决定叫醒对方。

    他上前两步，微微屈膝蹲下，留下了足够对方反应的安全距离，同时提高了声音：“这位小姐——”

    他的话戛然而止。七海建人默默观察了仍睡着的女性足有半分钟，然后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开口：“志村？志村时雨？”

    女性半埋在手臂中的头微微一动，显然是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

    七海建人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的同期，或者说，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见到对方。毕竟他离开了咒术高专，逃避了咒术师的一切，决定以普通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虽然没有与曾经的朋友划出界线，但确实几乎不联系了。

    在这些几乎不联系的人当中，志村时雨是那个“再也没联系”的人，他和志村时雨的聊天记录仍停留在毕业那天，明明面对面时就已经说了一次，她还是在私聊里重复了一遍。

    她说：祝你幸福。

    如今三年过去，志村时雨的气质样貌皆和高专时有所不同，以至于七海建人没敢第一时间确认。

    该说她是更温和了吗……但志村时雨本就不是刻薄的人，她只是把社交圈划分得很明显，对待“自己人”和“陌生人”有很大的不同而已。而现在哪怕是初次见面的人，对志村时雨的第一印象也不会是“不好相处”吧。

    七海建人心中思绪万千，他看着志村时雨微微抬头，露出右眼的白色眼罩、以及一如既往黑到几乎看不清瞳孔的左眼。

    “她没摘眼罩”——七海建人刚有这样的想法，就觉察到熟悉的咒力所伴随的异样的压缩感，他下意识调动咒力反抗，心理更多的还是懊恼和一丝丝微妙。因为志村时雨缺乏安全感，所以睁眼瞬间发动术式对她来说是一种防卫本能，他或许应该换个角度，用她更熟悉的方式去叫醒对方。

    微妙则在于……他们是相处了五年的同期，高专时的志村时雨就很喜欢在树荫下睡觉，因此叫醒对方——尤其是后三年半，对七海建人来说是常有的事。像这样被防卫本能反击，无疑是把他归在了“敌人”那类，这是七海建人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他也说不清那丝微妙是出于失落还是什么。

    「压缩」的咒力还在增加，论咒力量志村时雨比他高出不少，他不可能一直与对方僵持下去。好在没等七海建人进行下一步动作，志村时雨就率先撤回了咒力。

    “……七海？”志村时雨眨眨眼，显然是刚意识到自己对面的是谁，她用手遮住嘴打了个哈欠，语气中还有着很明显的倦意，“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住对面。”七海建人叹了口气，感觉一瞬间回到了高专时期，“倒是你，是刚出完任务回来吗，累到在门口就睡着了？”

    志村时雨向后靠在门上伸了个懒腰，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没啊，我昨天就被强制休假了。夜蛾校长说我这段时间连轴转做得任务太多了，所以给我批了一周假。”

    其实夜蛾的原话不是这个，要说任务多连轴转，五条悟才是那个当之无愧的劳模，她的任务量和难度与对方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休假是真的，强制也是真的。不过这就没必要和七海说了。

    昨天就搬过来的话，按照他的工作时间，两人确实不太有可能遇上，但这完全不是重点，也根本没能解释为什么会在门前睡着。

    “所以？”七海建人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昨天和硝子姐、歌姬前辈以及冥冥前辈去喝酒了。”

    这么说来，她身上确实有淡淡的酒味，按照志村时雨的酒量，往回推大概也是十一二个小时前的事情了。

    “不，这还是不能解释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七海建人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喝完酒大概是在十二点？还是凌晨一点？”志村时雨捏着下巴思索，“懒得叫车，也不想麻烦辅助监督，就慢悠悠地走回来了，回来时大概凌晨三四点？”

    纵使不想在假期的第一天就如此心累，七海建人还是忍不住扶额吐槽：“按理说我应该告诫你不要大半夜一个人在外面走，但显然真出了什么事危险的也只会是对面。耗费这么长时间，不管是因为路太远还是你走得太慢，下次还是叫车吧，又不缺钱；或者干脆跟着家入前辈回高专住一晚。”

    志村时雨眯眼笑了起来：“是在关心我吗？”

    “因为你从高专起就缺乏这方面的意识吧。”七海建人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抬手弹了下对方的额头，看着志村时雨捂住被弹的地方，顿了顿又补充说，“而且纠正多少次也不见你听。”

    志村时雨选择性移开视线。

    “凌晨三四点到家，然后呢？”七海建人把话题转移回来，“能走到家，你总不至于醉到连钥匙都拿不出来。”

    “唔，然后我就想，再过没多久就是日出了，干脆在门口眯一会儿，之后去天台看日出。”

    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这个季节的日出要在六点往后。酒后吹冷风、在楼里睡着、甚至还想去天台看日出……笨蛋吗你。”

    “好过分。”

    “是事实。这么折腾身体，你想感冒发烧吗？”

    “我应该没这么脆弱吧……”志村时雨小声嘟囔，她试着活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腿，然后看了看七海，又低头看了看腿，最后朝对方伸出手，“腿麻了，扶我一下。”

    七海建人嘴角抽搐着站起，将手伸到志村时雨面前，好让对方借力站起来：“所以你在门口睡了这么久，得到了什么？僵硬的腿和酸痛的后背？”

    “嗯……得到了七海？”志村时雨在原地跳跃几下，让腿部的血液充分活络起来，她看着对方因这句话而微微睁大点眼睛，又接着说，“按照上班族的作息，我要是看了日出后直接回家，大概几个月我们都见不到一面吧？啊，话说回来，今天是工作日吧，你不上班吗？”

    七海建人收敛了神色：“休假，第一天。”他扫过志村时雨因作息不稳定而略显苍白的面庞，“你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我正打算去超市买东西，需要带些什么吗？”

    “不了，我和你一起去。”志村时雨从兜里拿出钥匙开门，“给我十分钟。要进来等吗？”

    七海建人摇头，志村时雨也没强求，一个人进了屋。门临关上的一瞬间又打开，黑发黑眼睛探出了头：“那个……不和你联系没有别的意思。”

    七海建人发出个音节表示疑问。

    “只是觉得你可能不会再想和高专的人有什么联系……毕竟算是两个世界。”志村时雨干瘪瘪地开口，“所以就自作主张不再联系、什么的。没有讨厌你，也不怪你。”

    七海建人的神情柔和下来：“嗯，我知道。”

    志村时雨放松了神态：“那就好。……既然都住对门了，之后也可以和你联系吧？”

    得到了确切的应允后，她像是彻底放下了心，关上门去收拾自己了。

    七海建人在门外等候，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时还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同时也感到安心。因为三年过去了，志村时雨还是那个志村时雨，没有安全感，又在一些方面相当神经大条，某种程度上依旧我行我素，一旦觉得哪里会有误会或是犯了错就会主动找他解释。

    这么一看，她完全没变过，外表气质的改变，或许正是适应社会的一种表现，她的内里仍是高专时期的样子，包括——

    七海建人的思绪卡了个壳，他抬头，刚刚好和洗漱完换了身衣服的志村时雨对上视线。

    ——包括好像一看到他，就会变得神采奕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