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灯亮后,那点错觉便迅速消失,沈棣棠很快清醒过来,触电似的松开愉琛的手臂。

    大学时,学校旁的那栋小洋房经常跳闸,愉琛在家里贴满蓝色荧光贴,给她指路,连颜色都和排练厅的一样。黑灯那一瞬间,黑暗中沁出的蓝色荧光,像蓝眼泪般迸发开来,将她拉入回忆的海。

    所以,她才会忽然抓住他的手,像从前那样。

    只是过去的习惯忽然冒出来而已。

    晚上去找陈尔欣蹭饭的时候,沈棣棠跟她说了这件事。

    “上次还说要剪掉他追追呢,害怕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去抓他,你也太善变了。”陈尔欣把可乐鸡翅夹给她,“这么看,你也没那么恨他嘛。”

    “我本来也没什么非恨他不可的理由,要不是他追着我跟我较劲,我早就向前看了。”沈棣棠咬一口鸡翅,含糊不清地感叹,“哇,太好吃了,你以后要带你的小孩多多锻炼,不然你肯定会养出胖宝宝的。”

    “我先把你养明白再说。”陈尔欣戳她脸,“你有没有想过,但凡时机好一点,你俩当时都不会分手?”

    “想过,但没觉得。”

    “为什么?”

    “因为我不回头。”沈棣棠白她一眼,“我妈妈每天逼我相亲已经够了,你就不要劝我找个伴了吧?竟然话里话外都在劝我吃回头草。我妈觉得我一个人不行,你也这么觉得吗?”

    陈尔欣放下筷子正色道:“我从来没觉得你不行,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棒的人。但是宝贝啊,不论是谈恋爱、还是求助别人都不是等于脆弱。”她拉拉她的手,“更何况,你可以脆弱。”

    沈棣棠埋头吃饭,什么都没说。

    /

    第二天早上见到愉琛的时候,她多少有些尴尬。

    他恶劣的态度、暗地里的照顾还有......还有黑暗中垫在她额头与墙壁间的手,她根本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她只是对陈尔欣嘴硬,其实昨天黑灯时那一瞬间的错觉,到现在还在影响她。

    此刻,看着愉琛从走廊那头朝她走过来,她仿佛越过此刻的他,看到她曾经深爱的男孩。同样的步伐、身形还有眼神,时光像是倒流。

    然而,只有她的时间偷偷倒流,他没有。

    眼见他越走越近,沈棣棠欲盖弥彰地扬起下巴:“早!”

    愉琛脚步一顿,愣愣地看她。

    不怪他傻眼,在同个组待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跟他打招呼,其他时候都是默默加速,擦肩而过之后翻个白眼。

    看他样子,没打算理她。

    沈棣棠默认自己主动打招呼,算是已经抛出和解的橄榄枝,不论他接不接,做女人的总归要大度一点。

    不理就算了。

    她脚步丝毫不停顿地从他旁边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

    “早安。”

    轻如呓语的两个字带着薄荷香气飘来。

    沈棣棠错愕地回头,他脚步没停,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两个字也像是她的错觉。

    /

    那之后,愉琛和她的关系得到了明显改善。

    擦肩而过的时候,能互相打个招呼。分盒饭的时候,如果她在旁边,他会随手递给她。对话一般一来一回,充满客套的礼貌用语,还挺和谐。

    沈棣棠对这种关系很满意,因为这样不耽误她打工赚钱。顺利的话,她明年年底就能把债务还个差不多。

    总算要自由了。

    成年后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跟债务纠缠,她对无债一身轻的日子甚至缺乏想象。

    刚开始还债的时候,她还会幻想,等债务还完,她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

    现在这份盲目的自信越来越少。

    她可以反复告诉自己,没有灵感是因为还债压力太大,但她其实也清楚,并不是这样的。灵感不可能在她还清债务那一刻突然迸发出来,这不过是她哄骗自己还债的一种手段而已。

    她有时也会幻想,等还完债,她就不需要刻意躲着愉琛了,

    ——毕竟人过得好的时候,最想见的就是前任。

    可惜造化弄人,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间碰上愉琛,让他见到了挺落魄的她,这让她挺沮丧。

    沈棣棠将这种沮丧化作竞争的动力,换了种方式哄自己。

    有比让前任知道自己事业有成更爽的事情吗?

    有,那就是——让前任亲眼目睹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成功。

    她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跟排练的时候拿个本子记思路,晚上回去画到凌晨。不仅在设计全身山吹花图案,也尝试画了好几版海报和周边。

    王导很满意她设计的全身图案,正式上身试妆前只需要调整一些小细节。沈棣棠打算等全身图过关后,就找王导争取周边的手绘资格。

    她竟然很喜欢这个故事。

    她刚来的时候觉得这部话剧就是个无脑卖肉的小成本话剧,断断续续看完每一场的走排后,她才发现她偏见太重。

    这剧本意外地好。

    讲的是有个供奉山神的封闭村落,叫做蒙村。蒙村每月会为山神送上一名女子作为新娘,以求村落子嗣绵延,生生不息。第二天,新娘便会血液流干,死在山神居住的洞窟里。

    与传统鬼神新娘故事不同的是,这个村落送给山神的新娘,必须是已婚已育的女子。

    愉琛饰演的角色叫阿双,她的母亲与外婆都已经嫁给山神。现在,轮到她了。

    阿双会是山神的最后一任新娘,因为——

    她要在嫁给山神当天,弑神。

    王导在选角的时候只看了女性演员,是愉琛毛遂自荐,他听过他的解读才打破对新娘二字的固化思维,大胆启用男演员进行表演。

    愉琛的经纪人郑云最近全程陪同排练,神奇的是,愉琛的状态从她来那天开始好转,每次都能把她带进这个故事里。要不是郑云戴着婚戒,她都得以为愉琛是在开屏。

    今天下午正式开始首次联排,排练厅显得有些挤,沈棣棠坐在角落,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把这部戏看了一遍。

    过去一周,她碎片化地看完整部话剧,也理解了剧情走向,但此刻连贯起来加上音效,她感受到了此前从未感受到的震撼。

    话剧开场,便是所有村民拜山祈福的场面,配乐是神秘震撼的喉音。

    村民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扬起热切到扭曲的脸。

    傩巫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舞着不知名的人骨,踩在村民的身上冲到最前方,用尽全力嘶吼:

    “吉时到———!”

    “洗尘———!拜山———!”

    人如蚂蚁般伛偻跪拜。

    一线天光撒下,照亮新娘被嫁衣上蓝色映得惨白的脸。

    接着人群爆发出欢呼:“雾散了雾散了!!”

    “山神开颜啦———!”

    “拜山———!”

    “起轿——送新娘———!”

    喜乐奏响,几乎盖住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

    联排结束许久,沈棣棠依然沉浸在话剧中,久久不能回神。

    “给你。”

    愉琛给她递餐巾纸,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谢谢。”她闷闷地回答。

    王导在门口抓着几个表现不佳的演员骂人,边骂边抠细节,声音大到她侧头看过去。

    愉琛轻笑:“他从联排结束就开始骂人,你才听见吗?”

    “是吗?我没注意。”

    “他骂人那么大声,你还能哭这么久。”

    沈棣棠立马脸热,扭头瞪他,“要你管!”

    “......什么脾气。”

    “你!”

    愉琛自然地把她随手放在桌上的纸巾拿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笑着说:“这不就出戏了?”

    沈棣棠满肚子骂他的话被她硬生生咽下,又说句谢谢。

    这是相遇以来,他们之间最长的和平对话了。

    嗯......相对和平。

    很快,王导骂人环节结束,B组还要联排一次。沈棣棠实在没办法立马再看一次,起身溜到天台上透气。

    算下来,她已经七八年没进剧场,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烧钱的爱好。大概是太久没话剧,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她随手掏出速写本,把看话剧期间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勾出来。

    天台的风声混着沙沙作响的摩擦声,她莫名觉得自己回到了辽城别墅的窗边,窗户开着,凛冽寒风吹动画纸。

    那时,画画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季灵芝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的人生简单得像在搭直上直下的电梯。

    后来,愉琛也加入了名为挚爱的分组。

    再后来,就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好在她经历过瞬间跌入谷底的感受,所以她有一套极其实用的理论,应对这种变故。

    很简单,不要回头。

    向前看。

    因为这样,她才格外珍惜此刻脑海中喷涌而出的念头与情绪,或者叫,灵感。

    她念头太多太杂,手上一刻不停,等她画完抬头,天都黑了。

    她准备下楼继续看排练,却发现愉琛站在不远处,不知站了多久。

    她心跳莫名变快,大概是吓到了。

    “你在这干什么?”

    “抽烟。”

    “我怎么没闻到烟味?”

    愉琛回答:“这里是下风口。”

    “哦。”沈棣棠不太适应这种和平的气氛,没话找话,“你还挺喜欢上天台的哈。”

    愉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棣棠立马闭上嘴。

    愉琛注视她片刻才开口:“是,和从前一样。”

    她尴尬地抠着本子的折角。

    面对愉琛,她更熟悉老死不相往来这种相处模式。

    他们相爱的时候太年轻,都还在长大,所以无可避免地将对方长成自己的一部分。稍不注意,那部分就露出马脚。

    少年恋爱期间,他们会发明一套自己的语言体系,处处是隐藏的爱意,而今,爱意变成地雷,她不得不拼命迂回绕路。

    然而还是会为了避开一个,而踩上另一个。

    好在他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贴心地说:“走吧,吃饭了。”

    沈棣棠顺坡而下,跟着他回排练厅。

    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愉琛用的纸巾是仙草画廊的周边,最上面一张还是季灵芝画的教堂。刚才她哭得太认真,没注意。

    见她盯着看,愉琛端着盒饭坐到她旁边,把纸巾递给她,

    “你要这个?”

    “没有。”她拨弄着菠萝咕咾肉。

    突然要跟愉琛并肩吃饭,她多少有点不习惯,拨弄半天也没吃。

    他那份饭也跟端出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他这人一向对美食没什么渴望。

    “嘿。”愉琛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叫她。

    她警惕地后仰,跟他保持社交距离。

    他有些无奈地说:“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我没跟她说过。”

    “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给你妈妈送了几张话剧票,她送了我很多画廊周边,仅此而已。”愉琛垂眸道。

    沈棣棠想拦住他,不让他说下去,“你......”

    他抬眼,眼里有许多血丝,轻声说:“我没跟你妈妈说过我们曾经的事,你大可以放心。”

    她又开始没话找话:“你不是......恨我吗?”

    “嗯,恨。”

    他气声道,

    “所以你要当心。”

    “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伤害你。”

新书推荐: 雪刃 贝林的选择 万人迷模拟器 道长只想躺平 渡尘令 我的情劫对象怎么又好又坏? 凤引朝阙 我在古代开医院(女尊) 喂,不要这样啊 明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