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睡了。”沈明度浑身不自在,缓缓扯了被角盖在身上。
“好。”江寂回复道。
沈明度背对着他躺下了,眼睛精神地睁着。
他是个很喜欢睡觉的人,此刻却有点进入不了状态。
听到床边有动静,他心虚地闭上眼。直到那动静变得不对劲,身边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他才猛地睁开眼。
“江寂,你要干嘛?”沈明度裹着被子,露出颗脑袋有些紧张地说。
从前他俩碰上,只有江寂受欺负的份,那时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俩要这样黏黏乎乎的抱在一起睡觉吗?
“睡吧,我在。”江寂倒是显得很称职,要身体力行地照顾恋人。
留下沈明度一个,推开也不是,扭捏更不行,于是僵硬着动也不敢动。
说实话,这感觉和他走马灯时闪过的一幕很像。实际上睡不着也多少受了那时候的影响,闭上眼睛的下一秒就会变得恐慌,忍耐不住睁开眼去确认。
江寂轻轻地搂着他,他稍微一动,就会抵到肩窝附近。从前对于江寂比他高这点,他很是不爽,现在倒是多了些微妙的感受。
视线被结实的身躯挡住,和另一个人肌肤相贴的温暖,让他好像重新缩回了小时候的衣柜,幻想中的雪地融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沈明度想不到这种复杂的感觉是什么,他从前最不愿过度思考,所以遵从着本性活。现在如果也这样心安理得,他忽然又不愿意承认。
心里烦躁地想了一堆,身体倒是很诚实的睡着了。这一觉还睡得不是一般的沉,沈明度迷迷瞪瞪睁开眼时,莫名觉得半边脸热热的,等等,枕头上怎么长了一对胸.....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到身边躺着的男人,神经抽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床头的烟,指尖却触到什么温热的,他回过头,床头哪有什么烟盒。
沈明度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拿起那杯水喝了一口。温热淌过干涩的喉咙,又是一阵恍惚。
“你醒了,身体还难受吗?”江寂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从背后抱住他,弯着腰,将脑袋抵在他肩上道。
“....不...”沈明度又是一僵,干巴巴地回答道。
“真的?不用再吃点药....”江寂的声音有些沙哑,震得他耳朵发麻。
“真的,吃药就算了。”沈明度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那双搂着他腰的手存在感太强。
“那.....”江寂刚想说什么,房间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两人都愣了片刻,半晌,江寂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拿起靠他那侧的手机。
他倒是完全没有避着他的意思,沈明度瞥见,那电话上显示的备注是叔叔。
江寂面无表情地接起,看不出什么情绪“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说话很急,似乎是催促着江寂做什么事,具体的什么也听不清,他也不想偷听什么江寂的事。
“叔叔,我说过了,今天我请假,不在公司。”江寂说。
虽说江寂怎样他都不想管,不过江家那些老家伙,一直都不是个东西。
尤其是江寂那养父,连沈纪风都不如。大学时候,江寂像个闷葫芦似的不爱说话,就算没被他欺负,身上也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沈明度最看不惯那副窝窝囊囊的不大方样,可这人偏偏是主角,成绩拔尖,温柔绅士,甚至他越是可怜,身上的光环便越发耀眼,女人们被他的能力吸引,又心疼他身上的破碎感。
只有沈明度讨厌他那副样子。
结果就是,讨厌的人越发令人讨厌,可怜的人更令人心疼。
“你请假做什么?是不是还和那个男的在鬼混....”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大到一旁的沈明度一惊,套上衣的动作也顿住。不过很快,他又自顾自地穿衣服,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江寂拿着手机没动,也没有说话。
“你快点给我过来,白家的人已经到了.....”那人命令人的语气听着有些不爽。
“....我不会去的。”江寂终于开口了。“我也不会结婚,别再拿这些事给我打电话了。”
“.....没有江家你算什么东西,....你疯了吗?....信不信....你怎么敢喜欢男的....”那声音像是气急了,断断续续听不清。
江家当初收养江寂,就是命运弄人。
彼时江寂的养父母刚失去了心爱的独生子,悲痛欲绝的苏时贞,也就是江寂的养母,整日以泪洗面,甚至一度精神恍惚。于是苏时贞的家人带着她去了孤儿院,希望她能再收养一个孩子,从而走出阴影。不过,那才是深渊的开始。
据说江寂和她那孩子小时候的样子长得很像,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苏时贞认为那是命运给予她的机会,她抱着那个孤儿喊死去孩子的名字,将他带了回去。
“江寂”又活过来了,在一具沉默不语的身体里。这或许也是恰好,因为无论被给予什么,被当成另一个人对待,他也只是沉默。
江寂就这样逐渐长大了,只是,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像,直到从他身上完全找不出“江寂”的影子。
他的存在彻底变成了一种提示,提示着苏时贞为自己编造了几十年的美梦破灭了。
于是江寂又死了,在他的五官里,他那无用的躯壳里,又死了一遍。刽子手就是那个无辜的孤儿,她这样想着,把当初要将她逼疯的罪恶感全发泄在江寂身上。
他们逼着他,要控制着他全部的人生,读什么学校,考什么成绩,以后要娶谁,和谁在一起.....全不能再出错了。
沈明度不知道中间经历了什么,他们会在一起。但江寂要是喜欢男人,只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他甚至理解,江寂只是急于摆脱那种窒息的控制感,才叛逆般地要和他纠缠在一起。最后还是会和女人结婚,有自己的家庭,有孩子....像他母亲一样。
但每次看到那双眼睛,他却又下意识不愿去这么想。如果不说就代表默认,那也太无耻了。
“我不会再回去了,也别想拿他逼我...”江寂语气冷冷的,没什么温度。他放下手机,打算直接挂断电话。
“.....江寂!.....不会放过那个男的,你信不信....一群恶心的东西.....”下一秒,男人破口大骂的声音透过小小的屏幕在房间里回荡。
沈明度本来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听到这几句又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回头,赶在江寂挂电话的前一秒抢过了那只嗡嗡振动的手机。
“喂,老头,你他妈是不是盐吃多了,一把年纪了,咸的慌是吧....”沈明度也正凌乱着,不管什么脏话不脏话的,通通一股脑往外倒。
“你谁啊,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哪位啊?还不能骂了,怎么了,您是清朝最后一位王爷啊?”沈明度没给人回话的机会,接着又道“我劝您赶紧醒醒吧,大清早亡了,出门早点去看看精神科....”
“你跟江寂在一起是吧?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缠着他......”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起伏,似乎是气极了。
“停,你们江家以后不用再关心江寂的人生大事了...”沈明度道,“明天,我就和他去瑞士领证。江氏集团他以后也不去了,我看到底谁离了谁才是屁....”
沈明度自觉这番话肯定能把江家人气的半死,说完后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他转过身,把手机递给江寂。
后者则是愣着半天不动,江寂看他一眼,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沈明度这才看到那通红的耳廓。
“你....”他说,“真是......”声音似乎比刚睡醒那时还要沙哑。
头脑一热的冲动冷却下来,沈明度捏着手机往前递的手也垂下来,他捂着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明天去瑞士结婚,亏他能说出这种话。连醉话都没这么过分吧,沈明度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入戏太深。
那个和江寂热恋的他,不是他。至少不是现在的他。
“......”敷衍的话到了嘴边,沈明度又沉默了。
“玩笑....也没事”江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
一个吻落在唇上,很浅很浅,像片温柔的羽毛。“....求婚什么的,以后还是我来吧.....”他脸上恢复了淡淡的笑意。
沈明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上又不自觉燃起燥意。
草,这人....难怪大学里这么受女生欢迎。
外面天已经黑了,远处的山沉下去,月亮升上来,投来层银辉。
“我今晚睡书房了.....”沈明度推开隔壁的房门,“你也是,别熬太晚.....”
他实际上困意全无,只是想躲着江寂一会儿。他要是还和江寂抱着睡,那还了得。
门砰地关上了,沈明度再次松了口气,却也没觉得轻松多少。
他像是个旧时间里的遗物,少了经历,又直接得到了结果。他从房子里的蛛丝马迹里依稀窥探那段共度的时光,他身处其中,触摸时又觉得是镜花水月。
在这里,所有人都还活着,他们过着各自的人生,像他和江寂一样,各自交错后平行的线,为什么会在某一时刻打成死结。是因为那个叫报应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