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兮，你知道的，你这个学历真的不适合这个岗位，所以很抱歉。”男领导面露难色道，事实上一个公司想要裁掉人，什么理由都可以，而且只会从员工身上找问题。
“我知道了……”褚玉兮工作了那么久，内心早被腐蚀一干二净，面对不公也只会忍耐。
褚玉兮将工位简单收拾好后，便拖着一具疲惫不堪的身体推开了出租屋的门。
“砰”的一声，花盆从她的手中跌落，粉色小猪花盆碎了一地，多肉和土混作一团。褚玉兮拿起扫帚将东西一股脑儿扫进垃圾桶，就好像把自己也扔进了去。
失去工作的褚玉兮拿着简历四处奔波，但很多公司得知了她的年龄后纷纷摆手，哪怕资历很高，背景干干净净的。
“我可能真的下岗失业了……”褚玉兮歪着头对邵雨芹喃喃道，她确诊重度抑郁，她想向好友倾诉，但话到嘴边又不忍打扰。
“没事儿哒，大不了去大城市，大城市机会很多，咱兮兮这么优秀。”邵雨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她自认为以褚玉兮的修复能力，一定会走出来，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行嘞，有你这句话我开心咧!”褚玉兮咧嘴笑道。
经历了一个月的失眠，直到有一天褚玉兮很想回到故乡，她早早起来收拾行李，将这些年积攒的一切打包好快递送走。临行前，她去见了一直不敢见的女人。
饭馆里，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在焦灼地等待着，但岁月不饶人，脸上处处痕。
褚玉兮推门而出，那女人像是看到了一束光，立马起身想要迎接。
“兮兮，你终于肯见我了!”那女人上下打量着，带着哭腔。
“嗯。”褚玉兮淡淡应下。
“来来来，兮兮，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何丽娟将桌上的食物都夹了个遍，不一会儿褚玉兮面前饭碗的食物堆成了小山。
“你不认妈妈也不要紧，我知道你也不肯原谅我，把你……”何丽娟焦急地解释着。
“我原谅你了。”褚玉兮放下筷子，她目的也只是想见最后一面。
何丽娟并未察觉不对劲的地方，诧异惊喜占据着她的内心，她自从改嫁最后一任就对于眼前的女儿深感愧疚，所以在褚玉兮成年后，她总是多方打探消息。如今她的女儿终于肯原谅自己，想来也是被自己的用心感动到。
“你原不原谅我都无所谓，我只希望你幸福。”何丽娟在心中窃喜，又虚情假意道“这些年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你了。”
何丽娟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的过往，褚玉兮并不是很想听，但也没有打断，直到一句话，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刚才说什么？”褚玉兮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质问道。
“我是说，我当时太年轻了，太孩子气，没学会怎么做妈妈，你也别怪我，谁让我二十岁生了你。”何丽娟说到动情处悄悄抹了泪。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褚玉兮起身，不带一丝留恋。她对于这次见面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却也没想到能跌到谷底。
“兮兮，你碗里没动过，怎么就吃饱了？”何丽娟想要拉住褚玉兮，没曾想被她甩开。她突然发觉自己印象里唯唯诺诺的女儿忽然陌生起来，仿佛任何人都走不进她的内心，她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用了。”褚玉兮冷冷道“还有，鱼尾是弟弟喜欢的，我很讨厌。”
当然褚玉兮并不是讨厌弟弟，而是厌恶那个认为很懂自己的母亲，哪怕是见最后一面，褚玉兮仍然没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她努力想着作为女人的不易，但童年的创伤仍然无法抹去。
何丽娟瘫坐在位置上，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像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做人不能贪心，更何况除了褚玉兮她还有三个可爱的女儿，很快她收拾好情绪，拍了褚玉兮的背影将它发在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
“看，这是兮兮，好看吧，不愧是我的女儿，优秀!”
“漂亮啊，有男朋友没有，我介绍一个!”
“少打我们家兮兮的主意，我们家兮兮谁都不配。”
“哎呦喂，还是当妈的心疼自家闺女。”
“我生的，我当然心疼，兮兮很孝顺的，谁娶了真是三生有幸，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大拇指。
褚玉兮走到街道上，如释重负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里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坐上了归家的班车，褚玉兮一如既往地想要呕吐，她的体质并不差，只是在晕车这方面打小就这样。她突然回忆起无数的小时候，自己在车上吐了一地，妈妈只会边骂边收拾残局，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一个小孩身上。
回到村里的时间段并不好，正好赶上了老少爷们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
“十妹回来啦，好久不见都瘦了!”八伯伯开口道。
“是啊，好久不见，八伯伯。”褚玉兮拖着行李，强撑着挤出笑容。
“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嘞!”四伯伯也开了口。
“不知道，休假回来，一个星期吧。”褚玉兮说着就往家的方向走。
房间陈列并没有改变，只是许久没人住都落了灰，褚玉兮简单地收拾房间，拿上衣物去洗澡，路过一处房间只听见屋内人打着电话。
“十妹回来了，我怎么办，你们快回来，不然她就欺负我这个老头子……”房间隔音很差，一字一句都落在褚玉兮耳朵里，她苦笑着，这些年她的亲伯伯一直把自己当成外人防着，也罢就只能防着这些天而已。
伯伯在褚玉兮面前的戏份依然是做足的，明知故问道：“唉，阿妹，你回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这里那么偏僻，我去接你啊。”
“伯伯，我手机没电了。”褚玉兮掏出熄屏的手机，为难道。
“行，想吃什么，伯伯做。你好久没回来，想家菜，可馋了吧。”伯伯哈哈打趣道。
“是很想家的味道，伯伯，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你做的我都喜欢。”褚玉兮微微一笑，转身回了房间。
伯伯朝那方向吐了抹痰，嘴里念叨着“晦气”，当然这些褚玉兮是知道的。伯伯对于她的态度，她从小就清楚，所以这些年她能不回来就不会回来。
如果不是……唉。
果然家的味道就是不一样，褚玉兮一觉睡到天光光，她伸伸懒腰，接通了快递的电话。三个小时后，一堆物品就摆在了房门前。
“你这是打算在家常住啊？”伯伯开口道。
“没有，这些都是一些杂物，帮别人收着的。”褚玉兮撸起袖子，卯足了劲儿将东西一件件搬进了屋。
伯伯的大女儿虽然很不乐意，但也在褚玉兮到家的第三天赶了回来，为了保护她亲爱的爸爸，显摆自己那迟来的孝顺。
“我爸都那么老了，你在家待着也别闲，多做做家务。”褚兰雪踩着有些不合脚的黑色高跟鞋趾高气昂道“你听到了没有。”
“你回来只是想吵架，就别回来，还有……”褚玉兮将垃圾扔进垃圾桶“这是我家，我爱干嘛就干嘛，你管不着。”
“你!”褚兰雪也不是吃素的，“就你这纸老虎的脾气，难怪现在还单身!”
“谁告诉你我单身了？”褚玉兮很想知道是谁走漏风声，单身并没什么不好，可气的是被人评头论足。
“切，有男人会回到这里？早就去婆家享福了。”褚兰雪有些得意洋洋，虽然自己嫁得不如意，总归是比没嫁的好，村里最怕的就是名声。
但褚玉兮可不管这些，她从小就硬刚了全村人，村里要是有多嘴的，都会被她连本带利骂回去，最后大家都不敢在她面前嚼舌根。随着年龄段增长，褚玉兮的那怼天怼地的性格滞留在学生年代，上班后被磨平棱角，愈发唯唯诺诺。
“是是是，就你嫁得最好，羡慕死我了，也不知道姐夫还去不去ktv。”褚玉兮一针见血，话里带刺，一下子精准戳到了褚兰雪的痛处。
“哼，你好自为之。”褚兰雪瞪了一眼，跺跺脚离开。
褚玉兮并不好战，见她离开也没有再搭话。很快褚兰雪行动了，她依然那么幼稚，以为锁住了厨房就能饿死她最讨厌的人。
“我等你求我，十妹。”褚兰雪甩甩钥匙，等着好戏开场，可是她却忘了，褚玉兮带回的行李里，是一整个家，锅碗瓢盆什么都不缺。褚玉兮在外务工几年厨艺虽然不佳也算凑合，褚兰雪见计谋没能得逞转头就去村里散布谣言。
“十妹，听说你被男人抛弃啦？”阿六婶趁着摘菜的功夫凑上前询问。
“嗯……是啊，阿六婶。”褚玉兮瘪了瘪嘴，神情有些委屈“也不算抛弃，那是五姐介绍的人，好着呢，就是……”
“就是什么，阿妹你跟婶婶说说。”
褚玉兮贴着阿六婶的耳朵小声说着，没几天谣言风向转便直指褚兰雪，骂她没个姐姐样子，把自家的妹妹害惨要遭报应。
“褚玉兮，你都胡说什么!”褚兰雪一拍桌子，破口大骂。
“以牙还牙罢了，我说过我回来不想和你吵架。但你要是处处为难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褚玉兮开口道。
“你回来就好好照顾我爸，别做什么大小姐，不然我们回来收拾你。”褚兰雪撂下一句狠话，两天后便急匆匆回婆家，褚玉兮的世界终于安静了。前天朱芮芮打来了一通电话，在她们那个小群里，许久都没见褚玉兮的身影。
“兮兮老实交代，你最近去哪儿了，在群里不回话，聚餐你也不去。”朱芮芮发问。
“我回老家啦!”褚玉兮语气里满是开心。
“回老家干什么，你不是最讨厌回家吗？”朱芮芮知道褚玉兮的身世，心疼道。
“没啥，就是想回家看看。”看看自己的父亲，还有……
“行，下周敏敏的生日，记得来参加哈!”朱芮芮似乎没听出什么异样，叮嘱道。
“好啊!”可能去不成了，褚玉兮应声便等着对面挂断电话。芮芮，我生病了，我真的撑不下去，礼物我已经寄过去，能赶上敏敏生日会。对了，帮我告诉敏敏，礼物别嫌弃，我包装的时候带了手套，不会脏的。这些话，褚玉兮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
村子建在南方，夏季多雨。褚玉兮本来想等个大好晴天，但阴雨绵绵好几天。她等不及了，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还等着她去做。趁着雨刚停，她抱着一个盒子，背着黑色双肩包，拿上小铲就直奔山上。褚玉兮很谨慎，特意避开了村里人，选择一条僻静的道路。
泥泞的山路她走了许久，凭着记忆来到一座坟前。那坟山许久没人打理，周围长满了野草，褚玉兮小心翼翼拨开杂草，却还是不小心被划伤了手臂，她毫不在意，拿起铲子铲了一干二净，然后将怀中的盒子摊开。酒、肉、纸钱，香等，都是祭祀用的东西，里面还夹着一小罐安眠药。
安眠药是国家管制药品，所以褚玉兮攒了很久，也就几粒，不过也很够用。
“爸，好久不见。”褚玉兮盯着没有墓碑的坟看了许久，半晌吐出一句。
她四岁后就没得到过父爱，时间长了，人心开始石化。
褚玉兮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把纸钱，然后转身离坟两米远的前方，默默刨坑。
铁铲一下又一下铲在黄土上，被雨水浸泡过的土是很好翻动，在褚玉兮双手快要磨破时，终于刨出一个容纳人大小的坑。
褚玉兮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从容地将包里粉色毯子铺在坑内，躺了上去。
“爸，我陪你喝一杯!”褚玉兮眼底尽是悲凉，她从坑内坐起来，安眠药就着酒一饮而尽。
再见了，这个不可爱的世界，此刻我与所有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