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眉眼间带着一如往常那般若隐若现的疏离，但显然骨龄不大，脸颊微鼓，带着些婴儿肥的稚气，这点凉薄很快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楚江篱才打算出声，少女便似被惊的小兽炸了毛转头就跑。
她歪了歪脑袋，双手掐着衣袖打量了片刻。
——她难道看上去很吓人吗？
再抬头时少女已不见了踪影。
楚江篱抬步，这茫茫梅林中已遍布她的灵识，哪怕是一阵风都能告诉她关于闯入者的消息。
只见下一秒她就闪身到百米开外，单手叉腰，弯身拂开浮雪，揪起了一团黑煤球。
看上去像小猫一般的小兽四爪抱着尾巴，表情颇有士可杀不可辱的壮烈感。
“你……”
这次她又没说完便被一爪子挥来，险些在脸上留下四道血痕。
楚江篱眼疾手快抓住那只爪子，可怜道：“你若是将我抓破相了，可是要负责的。”
秦微末撇了一眼自己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却还丝毫不动的爪子，再看向这可怜兮兮的女人，豆豆眉都快挤成一团了。
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
可没人告诉过她好奇心也会害死虎！
她不过是在鬼门关前听到有游魂讨论此事，对这红梅林是否真有强大修士镇守感到好奇罢了。
秦微末凝视着那双红眸，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
可她分明在幽都山诞生之初就没见过活人。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
……要不先象征性挣扎一下。
秦微末望着离地许远的四肢，无奈想道。
正当楚江篱以为她已经放弃挣扎时，这小虎崽子亮出了四颗尖牙，给她来了个回马枪。
按照此人功力，这种攻击简直是闭着眼睛都能躲过去。
秦微末都不抱有自己能伤到她的希望。
“嘶。”
她抖抖耳尖，听到一声极为明显的倒吸气。
秦微末便睁开双眼，缓缓松了口。
垂眸望去。
那白皙光滑的小臂上赫然多了四个小口子，在不断向下淌血。
她……刚刚是咬到了？！
秦微末舔了舔带有血腥味的牙尖，不敢置信地扬起脑袋望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人鼻尖泛红，眼眶里泪水更是直打转，一副被人欺负的委屈模样。
还不经意地在她面前反复露出这段被咬的胳膊。
秦微末垂下双耳，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了一丝丝愧疚。
她小心翼翼道：“你没事吧？”
楚江篱微微蹩起眉心，眼尾染上了淡淡的红。
她未立刻回话，而是装作无事发生般拭去一点泪花。
又在她眼前晃过一次那两排牙印。
“小伤而已，不必在意。”
说罢，又是一滴血落地，在积雪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梅花。
秦微末将视线移回来，再看向楚江篱时已换了一副神色。
她刚刚。
难不成是做了一件相当罪大恶极的事？
楚江篱将她放回地上。
肉垫接触到冷雪的瞬间，她被冻了个哆嗦。
再急忙向楚江篱望去时，对方已黯然神伤，走了几步之远。
“你等等！”
秦微末心神微动，化为人形，快走几步跟上楚江篱。
“伤口很痛？”秦微末担心问道。
她探出头，试图去看楚江篱别过的脸是何表情。
她从未伤过人，也不知这次自己下手究竟是轻还是重。
但看对方的表情，铁定是吃了痛才会这样。
“无事。”楚江篱答。
她作势要掩去伤口，可被袖口触及的瞬间眉头又皱得更紧了。
秦微末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问：“会留疤吗？”
楚江篱望着那四个极小的血口，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应该。”
旋即她又补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负责的。”
话音未落，像是要甩开秦微末那样转身就走。
“等等！”
秦微末又一次叫住她。
楚江篱忽察觉自己未受伤的那只手臂多了些重量，回眸。
对方似有些着急，抓住她的袖子不放，脸颊因不好意思而有些泛红：
“让我负责一下！”
此话一出，两人瞬间都僵在原地。
秦微末意识到自己方才口不择言说了什么，刹那宛若被火烫了一下迅速缩回了手，将其背在身后，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画圈的脚尖。
“不是、我的意思是……”
下一秒，她的双颊便被人捧起，初望是那眉如细柳，再看便是那双极为夺目的红眸。
其中似含秋波三里，无比剔透，满是眷恋。
一时间，秦微末竟听不见那些红梅枝被风带动的声响。
世界似只有自己的心脏跳动声最为明显。
尔后，那双红眸弯成月牙，同样染红了半边脸。
“你说出口的，可要记好了。”
旋即，楚江篱直起身，用指尖点了点秦微末的额头，笑道：
“说出口的话不去做，可是会被因果纠缠生生世世的。”
秦微末一愣，似将抬手的动作反反复复做了无数遍般下意识做了出来，可抬到唇边又忘了为何抬起。
少顷，她探出一对小巧的虎耳，别过眼，喃喃道：“因果这种东西，好可怕。”
“可怕吗？”楚江篱笑回。
她将秦微末的左手执起，见其无名指处有一圈隐隐约约的红痕。
秦微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两只十指相扣的左手，无名指的痕迹竟是相同的。
“你怎么也有？”秦微末惊讶道。
楚江篱笑而不语，片刻后，她将手又放在秦微末的头顶揉了又揉。
原本一头利落的黑发被揉成了鸟窝般。
秦微末倒也不恼，只是追在楚江篱身后，好奇道：“你可知这道印记有何含义？”
“江篱不知。”
楚江篱脚步轻快了些许，对秦微末的追赶很是受用。
“江篱？这是你的名字吗？”
楚江篱垂眸，对上那双银灰的眸子，点了点头：“楚江篱，是我的全名。”
“楚江篱。”秦微末重复了一遍。
她晃动着尾尖，蹩眉：“我自诞生起就未出过冥界，却总觉得听过这名字。”
“说不定，”楚江篱顿了顿，答，“在前世见过呢？”
玄虎本就是由阴气所生，死亦化作阴气，无轮回这一说法可言。
秦微末听到楚江篱这话，却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说不定还真是……”
不觉间，已走到红梅林深处。
一阵风吹来。
秦微末嗅见了一丝清香。
她抬眸，银灰的眸中顿时闪烁起来。
“雪山中居然还能种荷花？”
楚江篱含笑望去，只见面前一处小屋，小屋四周像是被下了结界，积雪被隔绝在外，正前方是一片荷花池。
“哎呀。”
一提到此，楚江篱的尾巴要翘上天般，忍不住开口。
“这哪有雪山？”
秦微末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后知后觉。
她睁大眼，望向楚江篱：“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一整座山头的景象都为你所造？”
楚江篱望了她一眼，旋即点头如捣蒜。
“你若想夸江篱，现在就是个好时机。”
秦微末退后半步，半阖双目。
这人怎么连讨夸奖都如此自然？
“呃——”秦微末伸手拍了拍楚江篱伸过来的脑袋，“真厉害。”
随后沉寂半晌。
“没了？”
“没了。”
楚江篱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不等秦微末反应便捏住她有些肉的脸颊，向两边微微拉扯：
“秦微末，你，现在真不可爱。”
她一字一顿说了出来。
秦微末却是抖抖耳尖，抬眸：“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亲口告诉我的。”
楚江篱向小屋抬步走去。
“真的？”
秦微末快步跟在她身旁。
“假的。”她故意道。
秦微末只觉得她在忽悠她。
不等她靠近，楚江篱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见她吃痛，反而笑得更为热烈。
楚江篱垂眸，第一次见比自己矮的秦微末，新奇之余，还有些激动。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现在她才是长者？
楚江篱眸子亮了亮。
心底刹那生出了一万个坏念头。
她掩去哪些不怀好意的，只轻轻柔柔对秦微末微笑。
秦微末抬眸，不知为何楚江篱又在对她笑。
她脸颊不由一红，微微发热。
她笑起来真好看。
秦微末想。
她随楚江篱走过曲径，在荷花池中望见了一脸平淡的自己。
她抿着唇，学着楚江篱也挽起一抹笑容。
“对了。”楚江篱忽然道。
秦微末急忙收起笑容，对上重新回过头的楚江篱，略有些窘迫。
她望着秦微末微微躲闪的目光，道：“你说了你要负责，对吧？”
“嗯。”秦微末答。
她不知为何楚江篱要突然提这个，心顿时悬了起来。
楚江篱的指尖先是在两人之中比划了片刻，道：“可你是妖，我是人，你跟在我身后，名不正言不顺的，容易招来是非。”
秦微末思考片刻，答：“你都这么强了，况且这红梅林估计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人，还有什么是非可招？”
楚江篱别目，清了清嗓子，又将人揉得东倒西歪：“所以说你第一次出冥界还是个小妖，连山外有山这一道理都不明白。”
“秦微末，你要记着，正所谓居安思危，现在的安全不过是一时的，”她忽而一脸严肃地靠近秦微末，盯得她退后半步，“幸亏你遇到的是我，否则外面那些人类修士指不定要把你做成什么素材拿去铸器。”
秦微末虽然没见过现在的人间，但不知为何觉得楚江篱的话实在有些不可信：“真的？”
“自然，”楚江篱答，“虎皮可做袄，虎骨可铸鼎，虎血可入药。”
秦微末听她的话，不由咽了口唾沫。
“说不定还会被吃。”
楚江篱似想到什么，柳眉弯弯，又漾开一脸春意：
“但你放心吧，江篱对铸器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