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伏魔大会后第二十一年。
相传那片永不凋谢的红梅林多了只镇守的妖。
此妖身形庞大，状如大虫，却通体漆黑。
静若乌山，动似飞影。
凶猛异常。
凶猛异常——
“星星别动，这处毛打了死结。”
身着红衣的女人将衣袖高高扎起，一只手抓着小玄虎两爪，一只手执梳，眸子里是平日少见的认真。
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毛给梳顺。
秦微末满目无奈。
四下张望间，地面已铺了一层浮毛。
更别说那身精致整洁的红衣，就连楚江篱那张白皙的脸上也沾了不少。
不等她开口，她打出了今日第八个喷嚏。
玄虎生自冥界，而冥界多阴冷。
故为抵御阴寒，玄虎的毛发生得又密又厚。
若是在冬天倒是像摸在云朵上般，手感极好。
可到了这人间，过春入夏，竟也开始有了换毛这一说法。
“要不就在夏秋不变回玄虎罢了，”秦微末见这毛掉不尽，弱弱道，“如此一来还能省些功夫。”
“不行。”楚江篱几乎是瞬间反驳。
秦微末见楚江篱蹩着眉，无比认真地解着结，她便知这人是反骨上来，又开始较劲了。
但其中若要说她完全没有责任，倒是假的。
她心虚目移，只能由着楚江篱去。
一切要从她发现自己会换毛的第一年说起。
又活一世，再加上自己身为玄虎时的记忆完全回来，秦微末已经无比习惯这一身份。
习惯到人形与原形穿插着，几乎是说变就变。
她有时后半夜累了会下意识变回玄虎盘在楚江篱身上睡着。
或者在晨间理顺自己凌乱的毛发，见到楚江篱便在她怀中用头顶蹭蹭。
直至有一天。
楚江篱照常掀开被袄。
率先见到的不是睡着时总是微微皱眉的秦微末，也不是那只小猫般大的玄虎。
而是漫天飞舞，宛若柳絮的毛。
偏偏这时秦微末还毫无知觉。
她伸了个懒腰，顺势就甩了甩身上的毛。
“早。”
她话还未止，抬眸便见到亵衣上沾满毛的楚江篱。
对方意味不明地笑着。
秦微末用她刚睡醒的大脑思考了将近一分钟。
最终才不敢置信地将罪魁祸首指向自己。
她即刻变回人形。
才要深吸一口气开口，空气中飘散的虎毛就这么被吸了进去。
比她解释的话来得更快的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旋即炸起更多的毛。
像是成熟的蒲公英被风一阵刮过。
秦微末屏息，看向楚江篱。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打了一个响指。
屋内大部分的浮毛就这么无影无踪了。
秦微末面对楚江篱直白的目光，选择默默将目光移开。
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玄虎会换毛的！
“星星……”
不等楚江篱说完，秦微末率先选择滑跪。
她半举双手，作投降状：“都是这暖春惹的祸，若不是人间暖得太过，又怎么会换毛换成这样？”
堪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还是脸不红心狂跳的那种。
说罢，她又打了一个喷嚏，不得已只得自己再加了一道净身诀。
再抬眸已是一片天旋地转。
楚江篱的面容忽贴得极近，近到近乎两人呼吸交融。
窗纱掩去光亮。
一片昏暗间，楚江篱那双红眸极为显眼。
她眼中映着的秦微末有些发愣。
“不准耍赖。”她在她的耳畔轻声道。
楚江篱收起笑意，一脸委屈巴巴，像霜打的白菜。
若不是她顺势压着秦微末的手腕令她不能挣脱，她就信了。
秦微末顿感不妙。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星星，江篱才会在大清早就变得一团糟。”
楚江篱嘴巴里说得委屈，可胡搅蛮缠的程度完全不亚于秦微末。
秦微末先是一愣，尔后反应过来的刹那间红了一整张脸。
“江篱，注意你的用词！”
秦微末难得再次摆出了一副训话的样子，可因被其先发制人，显得没多少威慑力。
“江篱明白。”
楚江篱表情变得极快，这时已经不装委屈，改为轻笑。
她在秦微末的耳畔吹了口气，轻声道：“师尊。”
秦微末：……？！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的她心跳险些停了半拍。
她漆黑的眸子晃动，见楚江篱也红了半张脸。
“……不许这么叫。”秦微末目移。
“不许吗？”
楚江篱像只讨食的小兽在她颈窝处轻蹭，发丝擦过惹的秦微末有些发痒。
她憋了半天，只憋出五字：
“也不是不许。”
闻言，楚江篱眸子闪着光，若是有尾巴想必会在身后狂摇。
秦微末无奈。
罢了，谁叫她吃楚江篱这套呢？
其后几天，秦微末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变回玄虎。
可她发现，她终究是逃不过这换毛期。
大抵是妖魂在作祟，若她憋着不将这身厚毛褪去，虽造不成什么实质伤害，心底却郁闷得慌。
可她要是变回玄虎，走一路便掉一路的毛，楚江篱倒是喜闻乐见——
她不行！
就在不久前。
秦微末绝望地发现她受不了这漫天的浮毛，几乎是三次吸气必打一次喷嚏。
若要每时每刻都用净身诀，想必是不切实际的。
两人相视。
都未养过动物的剑修哪能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左右为难之际，竟真给楚江篱从某处学到了解决办法。
那就是梳毛。
只要将浮毛梳掉，平时散落在空中的虎毛就会少许多。
秦微末听到楚江篱笑眯眯地拿着毛梳的一瞬间，内心是抗拒的。
合着楚江篱是真心将她当猫妖了！
秦微末脑中闪过过去种种，愤恨自己先前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装作猫。
这下连自证都显得那般无力。
与楚江篱的僵持间，秦微末终是败下阵来，乖乖给人梳毛。
因梳完后确实效果明显。
这一梳，就坚持到了第三年。
秦微末垂眸，见楚江篱眉心蹩起，手中动作不停。
不得不说，虽然楚江篱的手法看似随意，可动作轻柔极了。
说不满意也是假的。
秦微末抖抖耳尖。
将近半刻，楚江篱才将一切处理完毕。
她顺势用头顶蹭了蹭楚江篱还未收回的掌心，引得楚江篱也对她莞尔，轻拍几下。
玄虎跃下案，转眼化为人形。
秦微末给楚江篱除去了些袖子上的余毛，望着她将毛梳收回匣子，突然好奇道：
“当初你是从哪学的？”
楚江篱回眸，掂了掂匣子：“这个？”
“不错。”
“自然是，”楚江篱买了个关子，眯起红眸，“和江篱情况一样的人那学来的。”
“嗯。”
秦微末本想将此话题告一段落，才踏出一步，后又似想起什么，顿住脚步。
她猛望向楚江篱：“你所指的，该不会是……”
“墨元清。”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个名字。
秦微末一时间被这三个大字砸得头昏眼花。
半晌，她唯独得出了以下结论——
不能让墨元清知道楚江篱问了是给她用的。
“你从哪寻到她的？”
秦微末许久未到城中，只听楚江篱说过早些年墨元清避正道避得紧。
楚江篱才想起提上一嘴此事：“墨大夫这两年被师姐给忽悠回去了，故要想寻到墨大夫也不算难事。”
“忽悠？”秦微末半阖双眸。
楚江篱鼓起双颊，嘟嚷道：“细枝末节，星星便不要在意了。”
“……墨大夫先前在万德城中所行之事被正道知晓，眼下恰好需要能解咒的医修，据说是磨破了嘴皮子才勉强让人答应。”
楚江篱只用了“磨破了嘴皮”来形容请墨元清归宗一事，可秦微末明白实际上要远远困难得多。
说罢，她看出了这之间一些端倪，调笑道：“江篱先前就想问了，星星与墨大夫之间可是有什么间隙？”
秦微末这才想起来之前与楚江篱谈到墨元清都是一笔带过。
太过尴尬，不提也罢。
可倒也不是什么开不了口的。
秦微末拉来两条椅子，酝酿许久后才开口将墨元清坑她灵石的那些日子道出。
楚江篱起初是诧异，她在先前还真未想过秦微末也有这虎头虎脑的时候。
但很快诧异就变为了好奇。
她津津有味，道：“若星星真不喜墨大夫，轰出去不就好了？”
“不完全是不喜，”秦微末将尾巴放在双腿上，捋了捋，“墨元清是修道世家的嫡长女，本含着金汤匙长大，按理说不该用这些办法赚灵石灵器。”
见楚江篱歪着脑袋，秦微末继续说：
“你也知道，她身边跟了位兔妖。”
“当初，兴许是在家族中压抑了太久，又可能是情至于此，总之她为护那位兔妖周全毅然与正道断联，这一断就是百年。”
说到此，秦微末顿了顿：“现在愿意回宗，除去风气外，大抵是她也想将过去那些未完的画个句号了。”
楚江篱别过眸子，摇晃身躯许久，终于开口问：“星星可想再见墨元清一面？”
秦微末却是摇头：“她有她的道，既然各自皆安好，就没多大必要再交集了。”
“不是因为星星怕尴尬？”楚江篱故意靠过来些许，坏意道。
“……才不是。”秦微末将她推开。
【宿主。】
几年未有声音的系统这时突然跳了出来。
秦微末回神。
【系统准备完毕，随时可运行最后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