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卮是被一片吵嚷声惊醒的。
他特别不爽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但外面的声音大到这墙都隔不住。
“我们就是来见见您这两位客人。”
“这么早的天,客人都还在睡觉呢。这样吧,等客人醒了,我就让他们去找你。”
“二娘你也是知道的,咱们村旁边形鬼成群啊,万一哪个形鬼闯进来呢?多不安全。”
“强行叫醒客人也不礼貌啊。”
“就例行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给赔个罪就好了。”
他听了一耳朵,觉得情况不太对。
他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天色朦胧,屋内一片昏暗。
俞卮用手搓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
他往旁边一看,原本坐在长桌前的楚沂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于是他下床穿上鞋,推开房门,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嗓音:“村长,找我们?”
是失踪的楚沂。
俞卮走出偏屋,推开屋门,先是看见了背对着他的温二娘。
跟温二娘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他那张苍老又刻板的脸俞卮再熟悉不过——是村长。
而楚沂站在村长身后,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俞卮从房里出来的那一刻,楚沂仿佛有所感应,往他这边蜻蜓点水地扫了一眼。
温二娘不知道俞卮出来了,只是对面前的两人赔笑道:“公子莫要生气,是我们做事唐突了,打扰到公子休息。”
话音刚落,温二娘忽然浑身一震,和善温柔的表情消失下去。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呆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与此同时,所有村民也到了院门口,表情也和温二娘一样,呆滞无神。
这是控制术。
顾名思义,将牵印落在人的身体上,能控制人的神识。
可以让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若是通晓仙术的人,可以让被控制的人脱离控制后完全不记得这段时间的事。
“大清早的,”俞卮越过被控制的温二娘,来到村长面前,“用这么大阵仗来迎接客人,挺懂礼仪。”
说完,他看见了村长旁边与他肖似的男人,一看就是村长的儿子。他挑起好看的眉,语气吊儿郎当:“还带了儿子呢。”
村长抿着唇未答话。
村长并没有让被控制的村民攻击两人,反而让这些人止步于院口。
他抬手让温二娘也去了院口,然后让这群人转了个身背对着庭院。
好像在防止村民看到什么。
他右手牵着细细的金丝,每一根的另一端都连在这些村民的后背。
他另一只手抓住儿子的手腕,脚尖一转,父子俩就退到了庭院的角落。
“既然两位客人破了我们村的阵,就不要怪我这个一村之长不讲待客之礼了。”
说话间,村长已经抬手,瞬间拟出万千利刃朝两人砸去!
楚沂立即凝出屏障来挡。
就在楚沂分神凝屏障之际,村长儿子瞬间褪去纸皮外壳,向俞卮猛扑过来!
虽说俞卮拿到了那柄原本就属于他的灵剑,但他已经忘了怎么用了。
此情此景,俞卮却依旧面容冷静地看着疾冲而来的村长儿子,看准时机淡定地侧身躲了一下,形鬼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的。
楚沂见状,想一剑解决掉村长儿子,但村长已经左手拔出剑朝他而来!
楚沂迅速出剑!
村长的剑本就平平无奇,在与这灵剑相抵之下,不堪重负而碎成了粉末。
村长在剑彻底毁碎之时,向后闪避,瞬间与楚沂隔了很远,贴着院墙。
俞卮紧盯着随时会扑上来的村长儿子。
在略过楚沂身侧时,微微抬头在楚沂耳边轻声说道:“你盯着村长便可,不用费心管我。”
下一秒,俞卮瞬移躲过村长儿子的二次攻击,然后伸手在这只形鬼左耳边打了个响指。
村长儿子下意识向左扑击,俞卮脚步一转移到右边,顺势到了它身后,然后抬手握住了它的脖颈,猛地向后一拽!
它向后踉跄一步,俞卮侧身让开,然后松手在形鬼胸膛处一踹。
这形鬼就无法反抗地倒下去了。
俞卮抬脚踩在形鬼的身上,让形鬼动弹不得。
而村长看见儿子受制,顿时要向俞卮抓去。
却在半路就被人捏住手臂,在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发现另一只握着金丝控制术的手已经被一剑切断了。
而他和儿子一起被绳子捆了几道坐在地上。
因为控制之术的解禁,这些村民都神志清醒起来。
温二娘转过身,一脸疑惑地看着院中的两位客人,边向那边走过去一边问道:“两位公子怎么站在院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事”字还未出口,温二娘就刹住了步伐。
因为她看见了形鬼状态下的村长儿子。
她死死盯着那张扭曲,惨白又泛着青色的脸,眼睛一圈一圈红了起来。
半晌,她忽然轻声说道:“我都想起来了…”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就安静又疯狂地褪去了纸皮外壳,露出了本模样。
楚沂怕温二娘突然暴起,拉住俞卮退到了庭院侧边。
“那天…你挨家挨户说…为了防止形鬼的侵害,给我们排好了队,每天晚上都要一个村民去你们家里得金印…”温二娘说得很慢,似乎在回忆,“你知道我们这些村民多感谢你们么?那时候我们都太傻了,傻到无条件相信你们…觉得你们既然会仙术,必然心怀悲悯,善心救世…”
排到温二娘的那一天晚上,她开开心心地去敲了村长家的门。
门一开,她就被一个绳子捆了起来。
她吓得刚要尖叫,就被人用仙术封了声音,拖进院里。
然后她看见了最不可置信也最恨之入骨的一幕。
一只形鬼以一种爬行动物的姿态移动到她的身边,眼神贪婪无比,像是在看着什么鲜美的食物。
而那张形鬼的脸,和村长儿子一模一样。
她吓得想挣开绳子逃跑,但怎么挣都挣不开。在她挣扎之际,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作为金印的报酬,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还有就是…预防形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也变成形鬼,不是吗?”
这声音她一听就能认出来,是村长。
话音刚落,村长儿子就用尖牙咬住了她的肩颈。
她颤抖着,却怎么都反抗不了。
只能绝望地感觉自己的灵魄被人一点一点抽离…
然后慢慢失去意识。
她觉得这样的恨此生皆会记之入骨。
可被村长随手下了一个术法,就轻飘飘地忘了。
第二天,她以纸皮身子好好的坐在自己的房里,垂眸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金印。
从此,她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只是村长帮她整了个金印,她总觉得不是这样,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总觉得自己像丢了什么似的。
后来她也不再琢磨了,以为是她幻觉,记错了。
但是她却一直莫名其妙地怕着村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缘由。
她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道自己到底丢了什么。
直到今日。
这些仿佛过了许久,再想起来又历历在目似在昨日。
即便这时,温二娘仍是一幅温和的模样,只是看着村长及儿子的眼神里充满恨意。
与阵中浑浑噩噩的模样判若两人。
院口那些村民听见了动静,纷纷好奇地来看情况。
当他们见到温二娘的形鬼模样时,都与她之前的反应一样,回想起了最痛的回忆。
他们也褪去了外皮,突然疯魔起来,扑向村长及儿子。
村长伸出手想用仙法治住这些人。
结果一抬手,就对上那位曾经在阵里捏碎他手臂的公子垂下的眸光。
他在穿过这群形鬼的时候脸上不小心被划了一道极细极深的口子,但他全然未顾,任凭血从脸庞滴下。
他特别干脆地折了村长和它儿子的手臂,然后他直起身,对旁边的形鬼温和地说道:“报仇吧。”
现在无人能拦。
说完,俞卮再次穿过人群回到楚沂身侧。
院里嘈杂一片。
两人都是喜欢安静的人,但这时,却异常耐心地等着那些村民泄愤。
等有仇之人报己之仇。
两人一直未出手干涉。
等到村民慢慢安静下来,村长及村长儿子都奄奄一息时,两人才走过去。
他们得问村长几句话,所以不能等到村民把村长及儿子弄死。
俞卮经过温二娘身侧时,听见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谢谢两位公子…”温二娘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不看她的身体,就像是最普通的邻家阿姨,“不然我们也想不起这些事。”
后面村民也点点头,附和道:“谢谢两位公子相助!”
这些都是最普通的村民,对两人毫无恶意。
俞卮点了点头,刚要出声问几句话,就听见村长低哑的声音道:“我…我也不想做这些残害你们的事…我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俞卮看向坐在地上身上全是抓痕的村长,微微皱起了眉,就听见旁边有村民道:“你走投无路就非要我们也下水?”
村长艰难地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也是没办法啊…”
他似乎在思索怎么说,忽然问道:
“你们还记得那个我给你们讲过的传言么?”
“那些传言,其实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