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之前那个英才班,你成绩应该是够了,打算报名吗?”
那天吃完饭,把餐具扔进水池时,蒋鹤一好似不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韩廷照嗤笑着摇头。
“我连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参加它干嘛?”
蒋鹤一就没再说什么,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韩廷照也没放在心上,都把这事忘了。然后过了有两天还是三天,他开了个KTV包间补作业,当着蒋鹤一的面,从书包里抽出来一页剪切下来的杂志纸。
韩廷照念了标题几个字,唇角一翘,似笑非笑:“瞧瞧,这什么呀!”
蒋鹤一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
“放混了吧。”他嘴里说着,伸手想把报纸拿回来。
韩廷照就等着他呢,当即把手一摆,让蒋鹤一扑了个空。
“别啊,我都还没看完。”他笑嘻嘻地,清了下嗓子,开始接着念:“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创举——里尔德军事学院新塔西州高级政法分院——”顿了顿,费解地蹙起眉思忖片刻,“这是什么见鬼的大学啊!”语调渐平,“宣布其新增一门英才计划招生专业,‘战地生态学’,且首次面向omega招生……”
“战地生态学。”他不禁再一次地停顿,重复了这几个字,喃喃道:“这他妈是研究什么鬼东西的?”
“大概是研究作战环境的地理信息之类吧,分析下土壤成分?”蒋鹤一说着,小心翼翼觑他脸色。
算了,这个问题没有必要纠结。韩廷照放弃了为难自己,转而去为难别人,二郎腿一翘,仰坐在了沙发上。
“还面对omega招生……”他指着那行字,微微侧着面孔,矜持又体面地,万般光彩照人地笑出声来:“蒋鹤一,你搞混了?”
“这是你的?”
“你是omega吗?”
一声声反问像雨点一样砸上了心鼓,夹杂着早已洞悉答案的高高在上,以及亲密的调笑意味。
蒋鹤一当然不是。
这里有且仅有的一位omega正坐在沙发上耀武扬威,他如此显眼,蒋鹤一现在看他,是好大一颗可爱无比,流光溢彩的宝石。
宝石伸出小胳膊将自己擦拭地闪闪发亮,并骄傲地展示美丽,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爱它——
蒋鹤一又怎会例外呢?
他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心动、喜爱、恼火,满足又不满足……但总归是开心的,毕竟这个小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连每一次呼吸间都是海风递来的山茶香,无声无息地安抚着他的神经,告知alpha,他的omega就在伸手可掌控的范围之内。这个结论让他本能地感到愉悦,并像真正的野兽一样排斥侵犯他领地的一切生物。
这正是信息素的奇妙联结。对于alpha,是绝对的占有和保护欲;对于omega,是绝对的安全感。
连韩廷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和蒋鹤一的相处中,已经不怎么排斥自己的omega身份了。
被戳破谎言的alpha面露懊丧之色,而他的反应也很好地取悦了应该取悦到的人。
韩廷照几乎是忍俊不禁地“啧”了一声,蠢蠢欲动地伸出手去,像抚摸可爱小狗一样摸了两下他硬茬茬的脑袋。
“咱俩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跟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啊!”他亲密地抱怨:“有什么话不能直说,搞这些扭扭捏捏尽在不言中的,难道还怕我打你吗?”
蒋鹤一就很平静地接了一句“你又不是没打过我。”
韩廷照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动作一顿,不免有些心虚:“是么,那都很久以前的事了……”
依稀记得好像打的挺狠的,还扇过他巴掌?
韩廷照盯着蒋鹤一的脸,心道皮肤看上去挺薄的,实际也很薄,掐一下就变红,直接打不会很容易就打破相出血了吧?
应该没有。不然会留疤。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蒋鹤一还在轻描淡写地说着让人胡思乱想的话。
“所以你看,我要是怕这个就不会找你了。”
说的确实。
韩廷照昧着良心,也不敢说自己以前对蒋鹤一多好——或者现在又对蒋鹤一多好多好了。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看蒋鹤一,不过就是个召之即来的体验感极佳的XXX,态度也是轻慢至极……这么一说,蒋鹤一是不是有受虐狂的潜质呢?
这个问题再深究就没意思了。韩廷照话头一转,理直气壮地拍着桌子质问:“所以呢,那你塞这个干嘛。”
问这话的时候,韩廷照其实已经预设了好几个答案。他想过蒋鹤一会敷衍,会说实话,甚至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之类,但唯独没想过蒋鹤一会一本正经地跟他谈以后。
不是什么两个人的以后,是他韩廷照一个人的以后。
“我是想和你一起的……我无所谓,可你要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呢?”
“omega的选择,总是不那么多的。”
韩廷照愣住了。
半晌,他轻飘飘地勾起唇,神色不屑地敷衍了过去。
“那是你们。有钱怎么可能没学上啊。”
后来韩廷照当然没去那什么见鬼的英才班训练营。
虽然他单科成绩确实是够了,但上到老师下到小弟,压根就没一个人觉得他会去。
蒋鹤一倒是去了,可很快就回来了,不声不响地。韩廷照就思忖他应该是没录上,说不上来什么心理,把人含沙射影地奚落了一通。
蒋鹤一似乎没听出来,照例扮演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小媳妇,只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谋算着,像只窥伺虎崽子的饿狼。
蒋鹤一比韩廷照本人都要了解他。
这样于幽微处把控人心的本领,似乎是这个“柔弱”的alpha与生俱来的天赋。面对韩廷照这样一个毫不设防的,笨拙迟钝又犹疑不定的猎物,他的本领甚至无需发挥出十一,只需要稍稍引诱,目标就会向预定的方向走。
计划之中,进展喜人。
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最早在分班后的第一次考试,蒋鹤一注意到韩廷照固然一如既往地作风嚣张,上课就睡觉,下课就消失,成绩却仍然摇摇欲坠地吊在了车尾,就预料到了如今。
既然死死隐瞒性别,怎么会不在意?既然这么在意,怎么会不考虑将来?
高考时的体检可是瞒不过去的。
蒋鹤一就赌韩廷照不会当个老老实实的omega,心甘情愿退alpha一射之地,去学什么艺术插花。
他像个全知全能的演员,一时是润物细无声地引导他学习的老师,陪着他做题、改错、背知识点;一时又变成了天底下最贴心的情人,要热情有热情,要柔顺有柔顺;偶尔还要兼职生活管家、殷勤小弟、谗言奸臣等等众多角色。
蒋鹤一游刃有余,韩廷照亦乐在其中,觉得最近的日子简直没一处不舒心的。
毕竟他韩大少这么会玩。
学习嘛,也就那样!韩廷照更乐意拿出时间精力来探索别的“知识”。
比如校长在操场的主席台上讲话,两位被点名嘉奖的“学习标兵”偷溜出来,就藏在底下的器材室里,紧张又刺激地密密绵绵地拥吻;比如台风天气学校紧急放假疏散学生,他偏要拉着人撬开锁爬上天台拍雨云,结果就是被雨淋成重感冒,一起请了三天假。还有植物园那片比人高的乃拉草,被年级主任重点盯防的小树林,周末无人的体育馆……充足的实践次数让他的恋爱分数和学科成绩一样节节拔高。
老实说,这种感觉还不错。
尽管韩廷照那颗娇生惯养的脑仁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擅长做长远谋划,尽管他对成绩单上的排名不屑一顾,对荣誉嘉奖嗤之以鼻,尽管他认为蒋鹤一埋头研究专业录取计划之类的都是白费功夫,尽管如此种种……他总归摆脱不了天性。
人生来就是社会动物、情感动物,谁都摆脱不了追求美好生活的天性。
清楚自己正在往更好的方向走,本身就是前进的最大动力。
韩廷照又不傻。
他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清晰的展望或者明确的目标。既然蒋鹤一自愿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为两个人的前途打算,那就由他去好了。去那什么文理学院读个国际关系,听起来也不错?
时间就像一条流速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河流,水面并不总是平静。当这些不时掷入河中的零碎、新奇又快乐的情绪凝结成了实体,冲刷成了玛瑙,再被主人耐心捡起收藏,恐怕连韩廷照自己都会吃惊地发现,居然填满了一整个存钱罐。
韩廷照已经喜欢上了这种捡石子的游戏。
只是人们随波逐流,从来无法预知河流究竟要流向哪里,又是否会在下一秒陡然转道,亦或者撞上礁石。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韩廷照在群里接收了自己最新的月考成绩。
同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