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餐桌上尤其安静。
为了省电，也是习惯，家里只开了一盏厨房里昏白的灯，黑暗仍无声侵袭着大半角落，混沌的光线里甚至难以分辨面对面坐着的人的表情。
桌子上放着三个煮鸡蛋、酱菜还有两碗豆浆。
蒋鹤一几口喝完豆浆，蒋妈妈忙不迭的要把空碗接过来盛饭，被蒋鹤一阻止了。
”我自己来。”他说。
蒋妈妈收回手：“那我再给你剥个鸡蛋吧。”
蒋鹤一很快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妈妈心不在焉地敲碎了鸡蛋，碎壳都掉到了碗里。
他不禁低低叹了口气。
“妈。”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质问：“他又欠钱了吗？他又来纠缠你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蒋妈妈勉强的笑了一下：“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用管，好好学习就行。”
可这太奇怪了。蒋鹤一想。
之前那个男人欠下赌债的时候，她走的那么利落头也不回，甚至都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孩子，如今又怎么会主动凑上去？
应该是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无形的阴霾压上了他的心头。蒋鹤一没有再多问什么，临走了收拾书包时他装上了手机，蒋妈妈看见了，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
蒋鹤一向她保证自己不会耽误学习。
“噢、噢当然了，妈妈相信你，你一直都是最棒的……”
她絮絮地谈到他的成绩，谈到那几笔优厚的奖学金，饱含希冀的，晶晶发亮的一双眼睛深深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里面的情绪很复杂。
蒋鹤一拽拉链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妈，我不小了。”他郑重说道：“遇到困难的事情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蒋妈妈捂着脸，温柔地笑了起来。
“好孩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好事也说不定呢……”
她语焉不详地说到一半，猛地想起天气预报，急忙往书包里塞了把伞。
“对了，今晚不和同学一起走吧？要是雨下大了就别骑车了，妈妈去接你……”
蒋鹤一推着自行车走过小区里这条拥挤的过道，速度不快，因为他在分神看手机，可惜无论是通话列表、短信，还是各种app里依然没有任何的未读消息，一整个周末，从周五到周一早上……这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骑车的速度，比往常提前了六分钟到了学校。
他想快点见到他，走进教室后的第一眼他就看向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是空的。
……这不稀奇。
因为韩廷照总是迟到。蒋鹤一在心里默念，现在是六点四十五，再过十五分钟，他也许会踩着点到；甚至再过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也有可能，比如他昨晚熬夜熬的有点晚，又没有人管得了他，叫他起床，他就会在床上睡过大半个早自习……
但一直到第一节课的铃响，韩廷照还是没有来。
蒋鹤一发现事情可能已经失控了。
他找借口去办公室看了考勤表，在韩廷照的名字后面，刘纪涛潦草地画了个意义不明的圈，想知道更详细的他只能直接问班主任本人——但刘纪涛很大概率不会告诉他。
蒋鹤一十分清楚，他在“早恋”上的一意孤行无疑挑战了班主任的权威，并且深深地伤害到了这名对他寄予厚望，常常关照他的学习以及生活的老师的感情。
就算侥幸得到答案也不过是病假、事假之类，于事无补。他不能再去碰触高压线了。
剩下的最简单粗暴，最有效，也是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直接去找韩廷照本人，问题在于没有业主的允许，他连银月湾的大门都进不去。
于是蒋鹤一意识到，他本来就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韩廷照想要踹掉他，那他随时都可以这样做，而且蒋鹤一别说挽回，连见他一面都很难。
他开始无意义的焦虑，事实上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焦虑。无论是蒋中鑫的事，妈妈隐瞒的心事，还是贺逍的介入，韩廷照的失联……
这就是现实。
蒋鹤一内心再强大，他也要生活在社会里，他要吃饭要喝水，要生存要生活，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再多努力，再多信心满满的谋划，本质还是只能听天由命时，也会感到灰心。
或许他只是碌碌庸人中的一员，又或许很多年后他会不一样，他也能成为决定别人命运的那个人。
但那就太晚了。
该失去已经失去，该吃的苦已经吃到麻木，抓心挠肺爱过的omega会热情地追逐其他闪闪发亮的alpha，哪一个都比他来的年少有为，年轻俊俏。
凭什么啊。蒋鹤一想，凭什么就该我掷去那么多光阴，只堪堪能和他们站在同一层高度，和他们平视？
凭什么我们就要在地下十八层，不然忍受刀砍斧劈，水深火热，不然就要舍弃所有地往上爬？
……或许少年人就是这样。满怀不合时宜的愤懑，又如此易于沉浸在未来的幻想。
蒋鹤一心情低落地挨过了上午四节课，在下课铃响后习惯性地走向韩廷照的位置，韩廷照不在，习惯就落在了半空中无所凭依，他拒绝了约他一起去食堂的同学，站在人走后空荡荡的教室里，漫无目的地翻着书，甚至提不起精神去吃午饭。
有跑得快的长跑健将们已经买完饭回来了，提着满满当当的饭盒走进教室里，惊讶地“啊”了一声。
“学霸，你没去吃饭啊？”
“一会儿去。”蒋鹤一说。
同学就好心提醒道：“那你得快点，今天食堂做的小卤肉，再不去都没了哈。”
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多亲密。
蒋鹤一抬起头，本来想笑着说声“谢谢”，却在这时候注意到了对方未曾掩饰的单纯的眼神，像是看透一切的，高高在上的，甚至稍见怜悯的，一行行刺眼的字如同就刻在眼睛里。
『也是，校草又没来。』
『上周闹那么大，俩人掰了吧？』
『真可怜，早猜他俩不长久，差距太大了……』
他突然就难以忍受地合上书站了起来。
“这就去了。”
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一声嘶鸣。
同学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嘴里无措地“噢、噢”了两声，等人走了，他复又精神抖擞地从座位上蹦起来，鬼祟凑到窗前。
“往西去的。”他探头探脑地摸出手机：“西食堂……”
『顶峰相见[鼓掌.jpg][鼓掌.jpg]绝美天降cp嗑糖专楼！』
……
七十八楼：他没来，他还是去了他的位置睹空座思人……我哭死。
七十九楼：ZFF？我手机没话费了再帮我冲个10块钱的。
八十楼：……你没话费怎么上网的？
八十一楼：快没了，兄弟帮个忙，回宿舍给你现金。
八十二楼：充上了。
八十三楼：好兄弟[赞.jpg][大拇指.jpg]
八十四楼：你们别歪楼啊！我刚在西食堂看见第一和付草了！竹马和天降对上了啊啊啊！@依依杨柳醉春风
八十五楼：到位！
……
九十一楼：[发生甚么事了？.jpg]
……
二楼左排靠窗的座位，是韩廷照经常去的位置。
蒋鹤一上楼来匆匆一瞥，远远看见吴劲霖他们的身影就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来的还不算晚。
他默默加快了脚步，但是在穿过挨得紧紧的两张餐桌时，有人也正吃完饭站起来往外走，巧之又巧地撞了个严严实实。
对方手里拿着的餐盘“哐当”落地，残余的汁水浸透了蒋鹤一的半条裤子。
“没看到你，不好意思。”
来人连忙道歉，露出一张眼熟的，客客气气，粲然含笑的面孔。
“你的裤子……”
他观察了几秒钟，掏出纸巾来细细擦了手，表情是一种拙劣的，故作的为难：“那还能穿吗？”
蒋鹤一还是只在他一个人身上感受过这么尖锐的恶意，一时片刻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同付尚泊好声好气地演下去，那太装了，而且他现在也实在没那个心情。
“没事。”他只是冷淡地说：“是我没注意。”
他想要走，付尚泊就拉着他不让他走。
“这怎么行呢？”付少爷恳切道，是很为他操心的：“我听廷照说你家庭条件不好，一套校服也不便宜吧？我们总不能叫你吃亏……”
他又掏了掏了两个兜，像是没有带钱，身旁和他一起吃饭的人连忙开始给他凑。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里，蒋鹤一眼神愈冷，连下颌线条都绷成了一根弦。
“不用了——”他挣脱。
“凑好了！”
付尚泊高高兴兴地举起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很快又添上了两张皱巴巴的五十元。
“这些应该够了吧？”
他微笑着递过去，像是要塞进蒋鹤一的手心里，但下一秒，三张钞票却脱手而出，轻飘飘地飞了下去，正落在蒋鹤一的脚边，沾到了地上餐盘里的菜汁。
“啊……真可惜。”
付尚泊遗憾的声音响起来。
“这回怎么还这么不注意呢？”
他递了两张纸巾过去。
“你捡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