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来申城也快一年了，都适应了吧？”坐在主位的史大强关心道。
“挺好的，只是这几年申城变化挺大，确实适应了一段时间。”顾承平答。
“你待在这边，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要是不好意思麻烦我，跟小岳说也可以。”史大强看向岳诚意。
“哦。”岳诚意正坐的难受，被史大强点名，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她左手边林有迟，右手边顾承平，一个是前男友，一个是曾经的白月光，要说做到坦然自若，也并非易事。
顾承平察觉到岳诚意的不自在，把话题转向林有迟。
“我好歹算半个申城人，倒是林研究员常年在北城，这段时间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林有迟一晚上兴致都不算太高，此时听到顾承平的主动示好，眯起漂亮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啊，那多谢了。”
“要不，加个微信？”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晃了晃。
顾承平会意，起身绕到岳诚意身后，扫码添加。
验证通过。
互加好友的两人视线短暂交汇，又迅速撤离，只余下空气里似有若无的凝滞。
林有迟低头看一眼对方灰扑扑的头像，懒得再搭理。而是毫不犹豫地点进岳诚意的朋友圈里，找到最新一条分享，在点赞下面又找到了顾承平的头像。
他轻呵一声，重新把手机放回桌上，震出细微的闷响。
岳诚意不明所以，下意识扭头瞧了他一眼，引来对方不满地回瞪。
她有些莫名其妙，心里一阵吐槽：幼稚。
及至饭后散席，已近晚上十点。
除了顾承平要开车，其余四人都喝了酒。史大强喝的最多，起身时已是脚步踉跄。
虽已夜深，但今晚的月却格外明亮。银辉泼洒在餐厅门前的柏油马路上，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杨云书暂时跟顾承平住在一起，两人一路。林有迟则负责带车，送史大强和岳诚意回家。
几人寒暄作别，林有迟把史大强安顿在副驾上，自己坐进了车子后排。岳诚意转身之际，被顾承平喊住。
“下周的舞剧，要去么？”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那天把票发过去后，她还没有明确答复他。
“嗯。”岳诚意轻轻点头，侧身进到候在一旁的商务车里。
——
“你跟小岳是怎么回事？”坐在后排的杨云书挪了挪身子，传来皮革摩擦的窸窣声。
“如你所见。”顾承平轻飘飘甩来四个字。
“如我所见？我看是千年铁树开了花。”杨云书哼笑。
顾承平瞥一眼后视镜里笑得开怀的杨云书，被他打趣倒是很少见。
“你知道小林跟小岳什么关系么？”
杨云书顿了顿，他本不是喜欢透露别人隐私的人，但是头一次见自家儿子表现出对岳诚意不同寻常的在乎，觉得有必要把一些他了解的情况讲清楚。
“知道。你学生，她同学。”顾承平故意说道。
“不仅仅是。我这两个学生谈过恋爱，估计有不短的时间，虽然我平时不关注这些，但是偶尔也听其他学生调侃过。”
“哦？调侃什么？”顾承平眸色渐深。
“小林好像追了小岳很久，在一起时间也不短。小岳回申城，我猜应该跟小林有关。”杨云书努力搜刮记忆里的只言片语。
“还有呢？”顾承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
“还有？没有了。我像是喜欢八卦的人么？”杨云书没好气道。
“哦，还有就是曙辉的项目是他主动要求参与的。他擅长的是交通规划，跟这次的项目倒不是很对口。原本我准备安排他跟进另一个更匹配的课题，可这小子倔的狠，非要做这个项目。”
“年轻人嘛，想锻炼自己，拓宽一下工作经验，我还是很支持的。而且项目对接下来，他干得确实不错。”
杨云书这番半嗔半赞的评价里，藏着掩不住的认同和欣赏。
“你没想过他是来找岳诚意的？”顾承平反问。
“那倒没有想过，我不管动机，工作做好就可以。不过你这么问，我也很好奇，当初你为什么坚持调到申城？”
“到了。外婆睡眠浅，回家的时候你轻点声。”车子缓缓滑进地下车库，顾承平示意杨云书下车。
回申城后，他一直跟外婆住在一起。杨云书也会在这里暂住几天，回头再搬到酒店里去。
“你还有事？”杨云书看看还坐在车里的儿子，车还没熄火。
“嗯。”
“承平呀，我不是打击你，感觉你希望不大。”杨云书目光里带了些怜悯。
“爸，唐阿姨说，你每个月只给她打一个电话？是么？”顾承平转移话题。
“对呀，有保密要求，不是迫不得已么？怎么了？”
杨云书满脸疑惑，他参与的上个项目是个高度机密的国防工程规划，任务期间都是封闭式工作，每个月只能在固定时间与外界通话接触，而且全程录音。
“没什么。我跟她说你每周给我打一个。”
“你……”
——
车子碾过减速带，发出细碎的震动，最终缓缓停在岳诚意小区门口。
送走史大强后，林有迟一路都很沉默，等到岳诚意下车，才打开车门跟了出去。
“顾承平，就是你发朋友圈的原因。”身后传来低沉沙哑地嗓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嗯。”岳诚意脚步戛然而止，转头，目光坦诚如寒夜的星子。
林有迟一晚上都在跟她较劲，她早料到会有这场对峙——从那条朋友圈开始。
他是个急性子。有想法便急于表达，喜欢的浓烈，爱的直接，恨的也彻底。
而岳诚意刚好相反，理性，性格慢络，不轻易表达想法，不善言辞。
谈恋爱那阵，两人常常因为不同频吵架，更多时候是林有迟单方面挑起。只是他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最后低头认错的往往也是他。
此刻的林有迟没有了晚上打牌时的侵略气息，整个人笼在昏暗地灯光里，显得有些萧索。
他惊讶于岳诚意的直接，哪怕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当面听到，心里还是泛起一股酸涩。
“你喜欢他？”林有迟沉默了片刻，低声呢喃，有些难以接受。
“喜欢。”
自从和顾承平重逢以后，岳诚意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这或许是最危险的坦诚——在旧爱面前剖开真心，却也是最温柔的自洽。
反复坠入同一场心动从来不是难堪的事。这证明你年少时的眼光没有看错，至少十几年后，理智的你，懂得人情世故的你，知道权衡利弊的你，还是觉得那个人值得喜欢。
在这一点上，反复喜欢上同一个人，也算一件幸运的事吧。
“但是喜欢又怎么样呢？”
她轻笑出声，酒气混着夜风漫上眼眶：“我也喜欢过你呀。”
那些尘封的，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情绪，此刻正带着陈年的余温破土而出。
林有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我也喜欢过你呀，只是现在不喜欢了而已。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喜欢也不一定能走到一起。
他心口一滞，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整个人钉在原地，动不了分毫。
“快回去吧，师傅还在等着呢。”岳诚意适时提醒。
“好，你早点休息。”林有迟唇角动了动，最终妥协。
转身上车，只留下油门加速的回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慢慢散开。
他突然读懂了岳诚意眼中的淡漠，过去的一切于她而言，早已无足轻重。
“喂。”岳诚意的微信电话铃声响起。
“到家了么？”电话里传来顾承平低沉清雅的嗓音。
“刚到，还没进小区。”
对方似乎掐准了时间，这通电话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吃饭的地点特意选在了顾承平家附近，方便杨云书饭后早点休息。只是苦了他们三个，跑了小半个申城把史院长送下，又折腾到现在才回住处。
“晚上吃得有点多，要出来散散步么？”对面发出邀请。
岳诚意一愣，看一眼手机时间，十一点半，半夜散的哪门子步。
她婉拒：“太晚了，等你过来，要半夜了。”
“那现在可以么？”他追问。
“嗯？”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开玩笑。试试你酒醒了没有。”
“……”
短暂的沉默里，岳诚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早点休息。”顾承平说。
“哦。”她轻声应道。
小区拐角处的黑色轿车内，顾承平单手撑着方向盘，目光穿过朦胧的夜色，落在那个慢悠悠朝小区里走的身影上。
冷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在狭小的车厢里盘旋。
二十多分钟的等待，才看到那辆商务车缓缓驶来。
林有迟和岳诚意站在小区门口，距离太远，谈话声被夜风吹散成模糊的絮语。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能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低落的情绪。
本来不想打扰她的，却又忍不住拨出了那个电话。
他看了眼中控台杨云书留下的烟盒，抽出一根拿在手里。想了想，将烟抵在点烟器炽热的金属片上，第一口灌进喉咙，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把拿烟的左手伸出窗外，看着明明灭灭的火星，有些恍惚。
我这两个学生谈过恋爱。
杨云书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想。
谈过恋爱，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记忆突然被拽回到那个潮湿黏腻的夏夜，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正沙沙作响，两个拥吻在一起的身影，明明是那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