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楠上一次去百里杜鹃，是前年和周安宁一起去的。当时柳城流感爆发，医务人员连轴转了两个多月，形势控制下来的时候正是花期，旅游局公告表示医护人员免票随行人员半价。周安宁是外地人，在这边也没有什么朋友，便软磨硬泡姜楠陪着。

    说来惭愧，榆钱村离花山不过十多公里，若不是周安宁，她竟一步也没有踏足过那里。

    似乎很多年前，她和梁境时曾经相约一起去，但是后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学业紧张，花期正逢铺天盖地的模拟考，再想去的时候花已经谢了。

    第一次模拟考是在四月中旬，所有课程已经结束，一天十节课，十余张卷子，今天做明天讲，一点喘息不给。第一年级模拟考，梁境时拿了文科第一，姜楠的名次排到了十余名开外。

    书桌上放着风油精和苦咖啡，姜楠仍困得撑着手闭目养神。大腿和胳膊内侧被她掐得青紫，梁境时拉着她手不让她再掐，连续月余没有休息好，人比狗困，模拟考还考得稀烂，姜楠忍不住红了眼眶。

    鼻子发酸，她盯着水杯发呆不讲话，再开口时声音里都是哽咽：“为什么做了那么多遍还是做错？”

    “都是有技巧有思路的……”

    梁境时想安慰她，却见姜楠突然吼了出来：“你聪明就你聪明，就我是猪脑子！”

    人在自卑的时候，常常非常无礼。姜楠脱口之后便后悔了，哑着嗓子和梁境时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梁境时没多说什么，天边夕阳很红，距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

    他突然拉她手，对她说：“带你去个地方。”

    姜楠跟着梁境时去了自行车车棚。她那普通自行车和梁境时的山地自行车没法比，于是便老老实实上了他的后座。

    自行车越蹬越远，姜楠忍不住说：“远了一会儿晚自习会迟到。”

    梁境时笑出声：“带你翘课，乖学生。”

    他做到做到，把她带到了城南的城郊，此时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半个多小时了。

    梁境时中途给学习委员打了电话，拜托对方补了两张假条。老师对学习好的学生总是宽容些的。

    城郊的山很多，盘山公路向上，并不好骑，梁境时推着车，姜楠跟在他身后。

    山上有个凉亭，挨着一座小小的寺庙，路灯通明，还有附近散步的居民。

    “这里和刚好对着我舅舅他们市政，我之前看到的时候就在想，这里应该可以俯瞰大半个柳城。”梁境时指北边的光亮，“那应该是我们学校。”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姜楠问他。

    梁境时说：“只是想告诉你，考第十三名没什么，翘课也没什么，人生的容错率大到超出你的想象。以后很多年后，不会有人在意这些。我们应该在意的是，我们踩在哪片土地上，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微风习习，姜楠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脚下的土地是柳城的大山，身边的人是梁境时，眼前是柳城的万家灯火。

    此刻风在轻吻她的额头。

    姜楠忽然想笑，说：“你小子挺会安慰人的。”

    梁境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怔了一下，但都没有说什么，周遭只有风声。

    梁境时说：“姜楠，我们上同一个大学吧，一起出国，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搞得定。”

    姜楠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下山的路格外顺畅，梁境时把姜楠送到家门口才离开，难得的遇上了姜大山。

    姜大山见到梁境时，笑着说：“呦，好俊的男同学，要不要来家里坐坐？”

    梁境时礼貌拒绝：“不了，叔叔，不早了。”

    “改天来家里玩哦，”姜大山说，“我家楠楠都没啥子朋友，下次来家里，叔叔做柴火鸡。”

    梁境时应下之后离开。

    陈丽打量着梁境时离开的背影，对父女俩说：“这男同学家里怕是很有钱哦，你看那自行车，没小两万拿不下。”

    姜大山又惊又喜，问：“真的假的？”

    陈丽说：“我侄儿之前缠着我要买个基础款的，五千多，他那个好像是顶配版，两万多是要的。而且你看人家那衣服鞋子，看着就不是便宜货。”

    姜大山欣喜，对姜楠说：“可以啊，楠楠，给老子找姑爷的眼光可以啊。”

    姜楠没搭理两人，径直进屋。桌上有一些残羹剩饭，显然两人并没有给她留饭的意思，她索性当看不到，回屋洗漱躺下。

    手机搜索页面正在看如何申请公费留学生，她看得认真，听到姜大山敲门时皱了一下眉，还是给他开了门。

    姜大山大咧咧坐在了床边，云顾右看，指着书桌上的小台灯说道：“晚上少写点作业，对眼睛不好。”

    “有事吗？”姜楠问。

    姜大山笑了笑说：“楠楠啊，你看这，爸爸我啊，想跟你陈丽阿姨好好过日子。”

    “祝福，”姜楠说。

    姜大山说：“但是你陈丽阿姨家里面吧，不太好说话，说你陈丽阿姨虽然结过婚，但是二婚也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所以想要个八万八的彩礼。你爹我觉得吧，是有点多，但是呢这一辈子的事情，也不能因为这点钱给害了。”

    姜楠一直看着姜大山的眼睛，见他眼神乱飘，就知道不怀好意。她没讲话，只是安静听着。

    姜大山见她不搭腔，继续说：“你陈丽阿姨也是个懂理的，她说了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什么彩礼不彩礼的，彩礼是不用给了。但是我们俩打算在镇上盘个店面开棋牌室，装修下来这十来万还是要的。”

    姜楠仍是不讲话。

    姜大山索性开门见山：“你妈不是给你留了十万吗？见你也用不上，大学爸供你上，看今天那个男同学家里条件也好，你好好和人家处，以后结婚那彩礼不得二三十万，也不差这十万，是吧？”

    姜楠冷笑道：“打我钱的主意？抱歉，那笔钱我打算用来出国留学。一分不会给你。”

    姜大山闻言急了，整个人站了起来，声音拔高：“出国？老子看你读书读疯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想出国？”

    都是意料之中，姜楠听着他的狂怒，很淡定。

    姜大山指着她的鼻子道：“你看看村里，上高中的有几个！老子还打算供你上大学，你一个女娃我让你读那么多书，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还想出国？你怎么不上天？你妈赔钱货，你更是赔钱货，想让老子赔得血本无归啊？”

    姜楠往后退，心里计划着他如果动手打她，她应该怎么躲闪。

    姜大山却突然软了语气道：“先把那十万给我，我挣钱了，再给你，你要出国还是上天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