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境时对姜大山对印象，似乎只有一面之缘。

    那个男人市侩、普通、丝毫不起眼。许多年后他甚至想不起那张脸，一直到在病床上再次见到他。

    医生对梁境时没有印象，问他和患者什么关系。

    他答不上来。他们没有关系。

    周安宁推门而入，见状解围：“他是小姜的朋友，小姜有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段时间梁先生会时不时过来看看。”

    医生蹙眉，道：“患者近期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体征，她怎么在这个关键时期有事？”

    周安宁说：“都是没法子的事。”

    医生叹气离开，周安宁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对梁境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她守了八年，也算是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梁境时没有说话，周安宁查房离开，他才拨通了安娜的电话，替他推迟几个不算重要的会议。

    他去护士站，查了一下姜大山入院的日期。姜楠和周安宁都给护士站打过招呼，护士们也都知道他暂时陪护，便在电脑里调了病历。

    小护士抬头对他说：“好多年了，2012年的五月底，五月二十六日。”

    梁境时道了谢，转身回到病房。

    高考前半个月。

    也正是姜楠变卦的那段时间。

    有些东西，似乎拼凑出了残忍的真相。

    梁境时突然有种无力感。

    他忽然很想听到姜楠的声音，手比脑子快，电话已经拨过去了。

    “姜楠。”

    姜楠有些疑惑问他：“咋了。”

    “没什么，”他问，“在海城还习惯吗？”

    姜楠说：“一切都好，周庭勋很照顾我。”

    他说：“那就好。”

    电话挂断，姜楠转身回屋，医生和护士正在给周老太太做身体检查。

    医生收起听诊器，道：“老太太最近状态比较稳定的。”

    医生离开，老太太要从床上起来，姜楠连忙去扶。她从书架底下的抽屉里拿出来一本相册，摊在腿上和姜楠一起看。

    那是周卫东和周姝韵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册。小男生似乎都不爱拍照，里面大多数是周姝韵的照片，扎着小辫，粉嫩玉琢，因为年代太久，已经泛黄模糊了。

    老太太说：“我家韵韵结婚的时候，我得给她做身好衣裳。”

    姜楠没讲话，目光落在她腿上的相册上。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照片，但是她对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有一点印象，确实很像周姝韵。

    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

    周卫东在门口看到里面的情景，抬手阻止了苏岑鸢进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他第一次见姜楠，莫说是姜楠像极了周姝韵，连和老太太，眉眼之间也是有几分神似的。

    他转身回到书房，叫来了周庭勋。

    “小姜多大了？”周卫东问。

    周庭勋说：“二十六七吧。”

    “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周庭勋说：“您不会怀疑她是姑姑的女儿吧？不太可能吧，她见过姑姑照片，不可能认不出来。她家里好像就一个爸爸还是植物人。”

    周卫东沉默地看着窗外，视线最终移回了周庭勋身上，说：“去柳城查清楚吧。我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周庭勋点头，应下。

    另一边的姜楠已经陪老太太用餐了，苏岑鸢对老太太的饮食都是亲力亲为的，连带着姜楠也沾了光。

    “小姜，多吃点，”苏岑鸢说，“你太瘦了。”

    海城天气愈发燥热，空调房里呆久了难受，姜楠每天晚饭都扶着老太太去花园里走走。

    晚风里带着热气，吹拂过脸暖洋洋的。

    程芝雅和苏岑鸢交好，进大门后看到周家老太太和一个年轻小姑娘在花园乘凉。小姑娘很细心，一直用小扇给老太太扇风。

    那经年沉疴的老太太，竟难得有了好气色。

    程芝雅进屋见了苏岑鸢便道：“那小姑娘细心，是个不错的。”

    苏岑鸢笑笑，附和着：“是的，确实不错。”

    两人也去花园，苏岑鸢对姜楠招手，待她过来便说：“小姜，这是梁太太，刚刚还夸你呢。”

    姜楠一瞬便知道这是梁境时的母亲，有些紧张局促，礼貌笑道：“梁太太好。”

    程芝雅笑笑，算是应下了。

    两人约着出去逛街做美容，倒也没有多做停留。姜楠依旧陪着老太太乘凉。

    夜色朦胧，姜楠送老太太回屋，等她入睡后才离开。

    一转眼这已经是她来到柳城的第十天了。

    天边黑压压的，风也变得又冷又急，似乎要下雨了，她小声把窗户关好。从房间出来，她便遇上了周庭勋。

    对方神色复杂，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姜楠心里觉得古怪。

    “我爸，请你去一下书房，”周庭勋说。

    姜楠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跟在周庭勋的身后，去了周卫东的书房。走廊并不长，她却觉得走了一段很漫长的路。

    周卫东坐在红木椅上，手边是一沓资料。

    “坐吧，”周卫东说。

    姜楠忐忑，并没有坐下。

    周卫东点了一支烟，眼中神色复杂，最终化成长长的叹息。他道：“我那小妹，从小性子单纯，我父母如珠如宝般护着长大，小时候我为此还与她吵过架。可她从来不会跟我生气，老是屁颠屁颠跟在我后面。那年冬天，我们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往常周末我都会去海大接她回家，就那一次，我没去，她就再也没来回家。”

    “我们几乎把海城翻过来找，找不到，”他苦笑，声音却哽咽，“我父亲差点打死我，砸破了两把椅子。她最后说，再也不要理哥哥了，一语成谶。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我们怎么也找不到，我父亲临终都不愿意原谅我，也不肯原谅他自己。”

    姜楠心痛不已，喉间一阵发紧。

    周卫东说：“这些年，我去许多城市见过许多无名的女尸，我都希望是她。起码知道她确实不在人世，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解脱。可是都不是，她就那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叫庭勋去柳城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得到结果，我却觉得难过。所以归根到底，我希望她活着。”

    周卫东说：“到你了，接下来，该你说说了，小姜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