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楠这一生，出过无数洋相。

    运动会这一次，也可谓是刻骨铭心。

    她参加的女子400米栏，比赛的时间在下午，阳光从正面照过来，眼睛几乎已经挣不了了。她目测那个栏，她绝对是跨不过去的。

    裁判吹哨，两边的女生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姜楠紧跟上，冲第一个栏抬腿一跨，摔了个人仰马翻，栏还硌得她脚生疼。

    她连忙爬起来冲下向下个栏，不出所料又是一个人仰马翻。

    姜楠觉得自己摔得眼冒金星了。

    班上女生们平日里不太待见她，这种关系集体荣誉的时候还是在大声地给她喊加油。姜楠有受到鼓舞，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冲。

    第三次摔她已经没有感觉了，爬起来的动作无比熟练。

    梁境时在她的左侧陪着她一起跑，见她又摔了，鼓励道：“爬起来，快，你不是倒数第一，你后面还有人！”

    不是倒数第一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

    姜楠继续跑，后面几个栏她已经抬不起脚了，但是又不能违规硬冲，明知道要摔还是要跳，于是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一栏一摔。

    前面几个女孩子似乎是真的很有运动天赋，跨栏很标准，跑得又快又狠。姜楠觉得自己也是个人才，在自己摔得人仰马翻的时候还有心情欣赏对手。

    临到终点最后一个栏，姜楠用尽力气一跨，却被身后一道力狠狠一推，整个人向前扑去。

    身体砸在塑胶跑道上，姜楠听到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疼痛袭来，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是哪里传来的痛感。她抬头看到撞自己的人，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张脸在恍惚中，和当年她浑身湿漉漉走出厕所隔间，站在厕所门边冲她笑得不怀好意的脸渐渐重合。

    她叫张雅，姜楠想起来了。

    她笑嘻嘻蹲下来，冲她笑着说：“对不起呀，同学。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吧？”

    姜楠被梁境时扶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手腕被擦破皮，血渗透了袖子。

    梁境时冷冷地看着张雅，姜楠感受到了他的僵硬。

    薛烈此刻正站在她对面，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局面，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她本能地觉得绝望，委屈，甚至有想要落泪的冲动，此刻人山人海，她却觉得双腿一软，幸好梁境时在她身后，双手一直托着她。

    姜楠想，她再懦弱下去，这辈子都活该被人压着欺负。

    思及此，她浑身血气上涌，朝张雅扑过去，整个人骑着她的身上，扯住了她的头发，巴掌拳头往她脸上招呼。

    被几个老师拉开的时候，姜楠和张雅身上脸上都负了伤。

    她轻伤，对方比较严重，这口气算是出了。

    薛烈过来想看看姜楠的伤，她如同应激障碍一般发疯大叫：“滚开，你滚远点，你装什么好人？指不定就是你叫她撞我的吧？薛烈，你真叫我恶心！你离我远点，你滚远一点！”

    薛烈如同触电一般缩回了手，眼睛已经红了一片，哽咽道：“对不起。”

    七中的老师和十三中的老师一起处理这个事情，在场的几个学生都被叫到了行政楼办公室。梁境时作为目击者也一并在内。

    办公室依旧吵得热火朝天，七中的老师认为是张雅主观恶意撞我害我摔倒，十三中的老师认为我当众打人性质更为恶劣，两边谁也不服谁，谁也不妥协。

    两边僵持不下，姜楠和张雅被各自的班主任带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班主任见姜楠手腕伤得那么严重，又气又恼：“你怎么那么蠢！再气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打她嘛！你就不能忍这口气，先叫她赔，赔了改天再偷偷套麻袋吗？”

    姜楠叹气：“气懵了。”

    “你平时跟个鹌鹑似的，”班主任说，“怎么那么大的气性？记住了，下次这种事情，先忍一手，事后咱们再报复。”

    姜楠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知道了。”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罢了，好在你也没吃亏，她看着更惨点。别怕，她先撞你的，咱们七中不是任别人欺负的，咱们的老师绝对不会妥协的，要道歉一定是她先道歉。”

    姜楠一直以为，息事宁人才是对到，恶化事态，只会让自己收不了场。所以以前，她总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可是今天她才明白，事情闹大了又怎么样，不让了不忍了又怎么样？

    她不忍也不让了。

    一直到运动会结束，这个事情都没有吵出一个结论。

    梁境时那个消失的司机破天荒再次出现。他将她的车和自己的车锁在了一起，对她说：“一会儿先送你回去。周一他会去接你。”

    姜楠非常感动，道：“谢谢你啊，梁境时。”

    梁境时只是淡淡道：“先别急着谢，要谢的再后头。”

    姜楠不解，但是也没有再多问。

    回到家姜大山见她一身的伤，有些手足无措，心疼地看着自己闺女，对陈丽说：“你快看看她，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着了。”

    陈丽闻言要看，姜楠没让，说：“没事，不小心摔的，以后再也不要参加什么运动会了。”

    姜大山心里难受，说：“哎，我一个大老粗，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这个。要是你妈还在，看到了不得心疼死。”

    姜楠白了他一眼，吐槽道：“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多给点钱，我会去看医生。”

    姜大山笑着打哈哈，揽着陈丽溜之大吉。

    “我就知道，”姜楠太习惯姜大山整这一出了。

    恰逢周末，姜楠在家好好休息，第二天午后才起床，浑身跟被拆了似的。好在姜大山还有一点所剩无几的良心，给她留了饭菜，让她不至于拖着这个身体去做饭。

    班主任给她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说，教育局那边插手了，张雅干这种事情不是初犯，校园霸凌了很多学生，在十三中也算是劣迹斑斑。有两个女学生一起去教育局举报了她，连算这件事，把主要原因也算在了她身上。

    她被留校察看了，周一会亲自来七中给她道歉。

    班主任最后说：“你谢梁境时吧，那边局长都亲自来了，估计是他舅舅那边去走动了一下，不然十三中那两女生，早不举报晚不举报是不是。”

    姜楠嗯了一声。

    周一，梁境时的车很早便停在了巷子口，姜楠上车之后还挺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占了梁境时很多便宜。

    “谢谢啊，梁同学，”姜楠说，“简直是无以为报。”

    梁境时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想说以身相许。前面坐着司机师傅，她应该不会如此大胆吧？

    姜楠说：“下次考试我会放你一马的。”

    梁境时给整笑了。

    课间的时候，张雅在她父母的陪同下来到班上，眼睛哭得红肿，弯下腰对她说：“对不起。”

    姜楠没说原谅，只是淡淡说：“希望你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见到她低头道歉，只是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欺负得那么惨。

    可是也不能那样责怪自己，那么小小的女孩，来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偶尔的胆怯是可以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