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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厦而醒(三)

    寒风如刀,无情的割向狂奔的人们。江云悠冲入黑夜,跑的双腿发抖,然而路的尽头已然是满天火光。

    “方……方姨,方姨还在里面。”

    她不管不顾地的要向火里冲,被孟笛和正扑火的捕快拦住,“你这人疯了,火烧的这么烈,里面有人也够呛了。”

    “你胡说!方姨还在里面,那是陪了我十年的方姨,是……是我的家人啊!你放我进去啊,她还没死,她不会死的,她不是还没报仇吗,她不是答应要替我阿娘看着我出嫁吗。”

    江云悠眼睛通红,胡乱的推搡着拦她的人,竟把孟笛都推了个踉跄。

    ……

    方妤晴提前布置好了火油,拿起贴着喜字的红烛,扔到了黑暗里。

    火苗腾地跃起,照亮了那张素来温柔的面孔,她把染血的匕首丢到地上,一身红衣迈步走向大火中。

    烈焰扭曲成了江泠的面孔,站在前方挡住她的去路,“你真的想好了么?”

    方妤晴身体摇晃了一下,泪水决堤而出,“泠儿,对不起,这是我唯一的归路,对不起。”

    江泠只是摇头,一如临安城破庙里,轻轻拉起她。江泠身后,顾润舟正牵着一个孩子,站在一棵大树下朝她伸出手。

    那场错过十余年的桃花盛开在眼前。她……此刻应该叫她邓念颐,再也等不及一样,张开怀抱笑着投入那片如火如荼的桃花雨中。

    自她开始自己谋划、与虎谋皮的那一刻,就在这条血路的尽头,为自己挖好了坟冢。

    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塌了屋顶,轰然落下,像是盖棺。

    江云悠及时往后错开一步,躲开了断裂的房梁。她沾湿袖口捂着嘴,在火海中四处张望,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身穿喜服的身影。

    那身影一点点爬出来,露出全貌,是鬓发花白的蒋老头,他胸口被捅了一刀,血迹随着他的移动拖成了恶心的曲线。

    江云悠上前抓住他,“看到方……看到其他人了吗?”

    蒋佑禧说话断断续续的,满嘴都是错了、救命、求饶之类的话。

    江云悠极力抓回寥寥无几的理智,把他扭向自己,“建元二十三年的军资被窃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忠勇侯到底为什么死!你在里面参与了多少?”

    蒋佑禧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堆,江云悠还未听仔细,一支箭忽然从暗处射进他喉咙,滚烫的血溅了她满手。

    江云悠蹲坐在地,慌忙起身四望,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火海。

    她竭力克制着噩梦里的心悸,弯腰干咳。头顶房梁嘎吱作响的声音让她猝然回神,悬空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向她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挡住烈焰,江云悠抬起被火熏红的眼,看到了谢衡的身影,劈开幻境与现实的两重火海。

    “谢明淮……”

    谢衡一把扯过江云悠,将浸湿的斗篷搭在两人身上,“作死上瘾是吧?放心放心,你让我放的哪门子心?你对我说的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真切切走过心的?”

    或许是火焰太过明亮,将他眼底的情绪照的一览无余,江云悠错愕一瞬,紧接着被他摁进怀里,披风严丝合缝的裹住她。

    他宽阔的胸膛像是另辟出一方安稳的天地,隔绝了浓烟和烈火。贴的太近,江云悠能听到他起伏的心跳,一声一声,砸到耳朵里。

    外面救火的声音嘈杂,火焰把空气烧的扭曲,四周温度越升越高。浓烟令人辨不清来路和去处。火舌燎过的衣摆,坍塌的地方越来越多。

    两人在火海中打转,脸上熏了一层灰,谢衡用剑拨开叠砌的乱木,总算看到了一处小门。

    木门的花板和檐枋还燃着火,摇摇欲坠,两扇门扉被烧变了形,只剩下一条小缝。

    谢衡动作利落地把披风全部裹在江云悠身上,因为烟实在太浓,他开口尚未说出句完整的话便咳嗽个不停,只能闭了嘴。

    江云悠猜出他的意图,皱起眉头要扯披风,还未抬手就被他先一步反握住。

    她动作俶尔一顿,手心干燥的指尖稍稍蜷缩了下,而后抬起,用仅剩的一处干净的手背轻轻擦掉了她脸颊沾上的灰。

    谢衡手上温度略高一些,江云悠感觉被他蹭过的地方又烫又痒,那触觉一路钻入全身脉络,最终化成羽毛轻飘飘地拂了下她的心尖。

    谢衡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就笑了一下。与之前的轻笑和转瞬即逝不同,就像是意气凌云的少年骑马穿街而过,引来满楼红袖招,而他于飒沓的白马上回眸,肆意一笑。

    江云悠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但只那一瞬间,谢衡忽而伸手拉高披风,再次将她整个人裹进里面,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他动作很快,江云悠甚至来不及思索、回握,骤然感觉手心一空,那只手已经用力把她推了出去。

    热浪猛然消失,夜风终于带上了丝劫后余生的凉意。

    江云悠慌忙从地上爬起,摘下披风要递给谢衡。

    就在此时,摇摇欲坠的檐枋轰然坠落,阻断了火海中的唯一一条生路。

    江云悠只来得及匆匆看他一眼,烈火便猝然升高,彻底封住了那条小缝。

    重物砸下溅出点点火星,燎到江云悠身上。她恍若未觉,重新披上披风就往里冲,却被身后一双手牢牢拦住。

    江云帆那日醒来才发现袖口里账单丢了,立马反应过来是江云悠偷偷拿走了。他这一路赶的马不停蹄,一见面就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差点也跟一块下饺子。

    “你疯了吗!你等着这次关禁闭我再帮你,我江云帆三个字倒过来写!”

    江云悠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推开他往里冲,“谢明淮还在里面,他就在门口,他还没出来。”

    江云帆诧异的看向门内,再看一眼江云悠被烧破的衣摆,瞬间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一个不留神,江云悠已挣脱他要往里扑。将要踏上台阶的刹那,她脖颈一疼,身体往后仰去。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谢衡在火海中为她擦掉余灰的场面,那时她仓促转头,隐约听到了他被浓烟打断的那句开头。

    “阿昭……”

    火焰铺天盖地的燃着,妄图以这样的惨烈烧尽天下污浊,然而残月高挂,任凭火苗蹿得再高,也无法伤其分毫。

    一只灰鸽在枯枝上扑棱着,振翅飞过嘉安运河上空。

    临安城繁华的尽头,庭院中竹柏婆娑作响,隔去了世外喧嚣。石桌上,棋子“啪嗒”一声落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上,一杯煮好的清茶轻轻送到执棋人手边。

    孟闫撂了手上的棋谱,缓缓抿了口茶,“普洱还是陈茶喝着顺口些。”

    他未至不惑,鬓已然花白,语调从容和缓,但常年居于上位的威严不动声色的流露出来。

    沈谕收了那盏茶,从另一个茶盅里夹了叶子重新煮起一盅,“茶马道主事挨家送过来的,学生还以为是越新越金贵。”

    孟闫拢袖捡下被吃掉的黑子,道:“去年就拉了车茶叶来,今岁也没个长进。”

    煮茶工序繁复,沈谕动作慢条斯理,做起来也赏心悦目,“茶马道事关军财政三大要务,学生不解,为何要容一只硕鼠坐在这个位置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水至清则无鱼。摘了他的帽子容易,换谁戴才是个中关键。”

    茶马道承接茶叶军马交易,又是与外族互市重要通道,骤然新换个人来,难免手忙脚乱,况且人性趋利,又怎么能保证新换的人一直刚正不阿呢。

    沈谕垂首道:“学生受教。”

    竹枝晃动,灰鸽从空中落到石桌上,被沈谕轻笼到手里,解开信件。

    “罪臣顾润舟之妻现身白沙湾,自焚于蒋家。鹭州太守押送粮草不力,延误战机,已收监待审。安远水师退守西岭,禹州将危……”

    沈谕合上这不足巴掌大的一片薄纸,叹道:“想不到会发展至此,代价也太大了些。”

    孟闫像是早已料到这最终结局,面上古井无波,“让御史台拟好奏章,递折子吧。”

    沈谕:“谢霄下放归期将至,算来年前就会进京,这次宁王那边必会全力攻讦,仅御史台之力,会不会太过单薄。”

    “足够了。”孟闫又落下一子,刹那间,盘中局势骤变,黑白对峙焦灼起来。“明日要参的,是镇北军统帅谢衡擅离驻地、私入南境一事。这道折子,你亲自拟。”

    沈谕微愣,片刻后起身,将信纸合于掌中,恭谨应是。

    晨雾朦胧,浮动在嘉安湖水面,青石拱桥的桥洞下缓缓划过一只小舟,木浆引得倒映在水中的粉紫色朝霞在微波中荡漾。

    此时距白沙湾蒋家大火一案,已经过去一月。江云悠被强行带回平陵关在府里,连着做了多日的噩梦。

    随着后院那处逃学的小洞彻底封死,她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光落下帷幕。

    她开始和江云帆一起打理生意。一上手才知道拨得明白算盘并不意味着理得明白账本。

    买卖双方来回扯皮,关系维护,各层打点,上下盘剥,这还没算上突发的意外和其他本金。

    江云悠感觉两只眼睛都在转圈,又得了个看见数字就瞌睡的毛病。

    同时,她和江云帆扩大了鸽哨规模,搜集此案所有信息。

    转眼江南已至三月,微雨茫茫,候鸟成群结队的往北飞去。长乐大街依旧彻夜灯火通明,江云帆最初答应江云悠的珠宝铺子选在了揽月楼对面,开张日鞭炮齐天。

    江云帆从人群中费劲挤出来,一问掌柜才知道,这铺子主人一早给自己放了个假,到邬山云雾亭赏景去了。

    雨过初霁,白马寺铜钟的余音嗡鸣着,穿过山间的桃红柳绿,飘至云雾亭。

    清风掠过,将石台上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露出封皮上的几个字——大齐游记。

    信鸽穿过滴水的飞檐落到江云悠肩上,抖了抖羽毛。

    她拨开木筒,目光穿过纸上的字迹,遥看向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大小事迹。

    白沙湾县丞是个软骨头,一看事态不对,连夜将有人举报忠勇侯府余孽尚存、蒋家失火一案交代了满满三张纸,恨不能把自己当夜吃了几两饭都写上,连着告老还乡的辞呈一并递了上去。

    御史台憋了一个正月,开年第一场朝会上,就谢衡擅离驻地一事顺带将宁王一党也拉下了马。几个老臣轮番上阵,吐沫星子能把宣政殿的地板涮三遍。

    宁王一派老鼠当惯了,到处打洞,御史台几番弹劾下,也只不痛不痒的拔了几个小喽啰。

    安远水师三月初在西岭一役重振旗鼓,聂敬率精兵蛰伏多日,终于在立夏之前收回禹州一城。

    八月,朝廷特派钦差犒劳三军,却明里暗里打听着与战事八竿子打不着旧案。

    京中派系暗流涌动,绷着劲拉起绳子的两端,建元二十三年那场旧案成了角逐的关键。

    至此,方妤晴以死开局,终于让这片沉寂已久的深潭重新翻起了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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