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秘密

    鹫都一共有三座大型合法赌场,分别叫做鎏金、白银和黑铁,代表着这座城市中最强大的三种自由势力:首席贵族、新兴贵族和黑市。

    是日——

    市区,普利森大道201号,鎏金赌场。

    “——威尔逊先生已经回家去了。”老管家慈眉善目,守在三楼私人休息室的门口,没有让行,“先生,时间宝贵,不如下次另作预约,也好为您准备上等的陪侍、茶歇和座位。我可以立刻安排人送您回程?”

    就在他面前,一位打扮古怪的男人看起来焦躁难安。

    男人约莫三四十岁,戴着黑色口罩、鸭舌帽,身材高大,有些瘦弱。那条明显不合身的廓形大衣松垮地垂在两侧,内搭的衬衫不合时宜地漏出一个角——换作常人一定能意识到这有多么尴尬,但男人没有太在意。

    “我只是需要见他一面。”

    尽管他的声音是清脆而悦耳的,但老管家微笑着没有让步。

    “威尔逊先生已经回家去了,先生。”

    “他的家?”古怪男人好像紧张地笑了一下,头也放低了些,“是风城的家,艾托山谷的家,还是鹫都的家?近日天鹅湖大道不通行,怕要绕路了吧。”

    老管家没有答话。普通的闹事者不会知道索德·威尔逊的藏身之处,就像蚂蚁不会预判鸟儿的迁徙轨迹。他看向不速之客的眼神有了微妙的改变,但这并不影响结局。

    “我去问一问先生的意见。”苍老的身躯离开了客人的视线,留下他一人在安静的三楼楼梯口,身下隐约传来厚重的狂欢庆贺和叫骂哭泣声,许多场赌桌哗哗啦啦叠加着重开——鎏金之所,欲望聚集、攀升、交融之处,有无数人在这里赢得世界的同时,也有无数人在这里输掉一切。但古怪的男人对赌场之事不感兴趣,他今天来只是想找索德·威尔逊祈求一点帮助。即使失败,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私人休息室内,索德·威尔逊正慢悠悠地翻看着《圣凯利托一千年(下)》,这本书已快被他翻出卷边了。

    他是个相当老派的大贵族,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比如,相比于电子书,他更喜欢坐在这儿,双手拿着一点什么。

    老管家从小侧门进来,轻轻地汇报了情况。

    索德没有抬头,若有所思地闷哼了一声:“我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像避难所吧?”

    老管家愣了一下:“先生,那位是……”

    “——劳驾把查尔斯·卡文迪许先生请出去吧。”索德的目光完全锁定在智械危机起源的那一章章头,微微蹙了蹙眉,“我们赌场,请不下这么大的一尊佛。”

    管家走后,他合上书,闭眼叹出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讯息:狮鹫,那位极有可能抢到卡文迪许家族财产的、有合法继承权的退役军人,已经又给自己发了一串合作条件了。

    他虽然与这个小辈不算熟识,但多少听过一些传闻。本以为按她的性格,必定会第一时间把查尔斯抓住、圈禁,威逼利诱他放弃本属于自己的遗产,然后在虎狼分食的战争中将胜利牢牢地掌握……可出乎意料,她现今似乎没有那么大的杀心。

    她只想要借助威尔逊的力量,劝查尔斯自动放弃继承权,她可以保证将他安全秘密地送到北国,从此不再回到这个纷争之地。

    “……道德感。”索德仿佛觉得稀奇,可又并无表情,“嗯。有趣的起因,有趣的条件。”

    ——狮鹫表示,事成之后,愿意给他白银赌场2%的股份,而且能够解决他的“心头之患”。

    他的心头之患?

    ……哦,或许是的,在这些爱嚼人舌根的大贵族之间,总有那么几个人或多或少地曾经接近过真相。

    他们以为,索德·威尔逊天生是个艺术家。家族繁冗的规矩阻碍了他的艺术家生涯,让他变成一个无聊透顶的资本家,一个无所事事的有钱人,一个无可奈何的失败者;所以他唯一的所求就是重获自由,拿着一大笔钱去全球各地潇洒度过余生……至于家族里那些烦人的弯弯绕绕,就丢给小辈们去焦头烂额吧。

    “哈!”索德轻快而讽刺地笑道,随意一丢,手机在对面柔软的沙发内弹了两下,不动了。

    ——他抬起头,看向这间私人休息室里最不瞩目的角落。

    那座书架上方,摆着一张旧相框。

    早已泛黄的照片上,衣着华贵的小男孩蹲在草坪中央,大笑着揽着一只比他还高、威风凛凛的狼狗。四只眼睛同时看向镜头,跨越时空嘲讽着此时此刻的成年男性。

    你已经当上族长了?你掌握了大权,你如今也能随意掌控、扭曲、毁灭他人的人生了!是不是十分得意呢,三十八岁的索德·威尔逊?

    你早已忘了那些莫名其妙被关禁闭、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和道歉,转头还要体面地整理衣衫外出微笑待客的岁月吗?

    你忘了你迅猛漂亮的维克多被人当场拔下毛皮,血流成河的样子吗?为什么呢?因为你当天顶撞了父亲一句,而他已经是第无数次把莫须有的罪名栽到你脑袋上,你实在忍不了了而已……?

    他逼着你目睹全程。他逼着你吃下狗肉,美名其曰为“成为接班人所必要的一步”。你那沉迷女色的兄长对此视若无睹,他才不在乎自己的竞争对手变成什么鬼样呢。

    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就被毁掉了。你没有自己的朋友,你没有自己的理想,或许你曾有过,但它们都像你画过的那些“毫无意义的庸俗之作”一样被撕成碎屑,永远被从这个窒息的家族中吹出去。

    索德·威尔逊,这就是你的来路,那时你发过誓,你宁可去死也不会靠近这权力的漩涡。

    ……你的信念最终也像维克多们一样死掉了吗?

    你也变成了可悲的资本家。沉沦欲望的败类,丧失人性的东西。可你还在欺骗自己,这只是必要的手段,那么这和“必要的一步”有又什么本质的区别?

    ——扶手椅上,索德漂亮的紫眼睛闭紧了,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他起身捡回手机,拨通了那个被记在《圣凯利托经济日报》残片上的号码。

    良久。

    “赫洛。”他温柔地开口,“我想,是时候开始我们的游戏了。”

    .

    接到电话时,赫洛刚洗好澡。

    起床后,阿布瑞安给她发来消息,说是附近贫民窟有畸变事件,她便去处理了一下。顺路买了早餐回来,又在非法武装店挑了两款大火力近身枪械,补充了些子弹——当然,从头到尾都戴着鸭舌帽、口罩和墨镜,甚至还换了套装束,没被任何人认出来。

    在鹫都,贫民窟面积大、监管差,又鱼龙混杂,基本等同于无人之境。逃犯一旦融入此地,缉拿便难如登天了。即便巴别塔有意追杀,警署也不敢真挑衅到黑市脑门上来。

    换句话,可以说,她差不多自由了。

    “嗯,银龙差不多快回来了吧?”她咬了口这贝果,感觉是童年里熟悉的味道。

    初星:“根据计算,还有1小时23分钟08秒,我和您一样期待它的……哦!您有电话。”

    接起来一听,赫洛愣了愣:“索德先生?”真没想到,他比自己更心急。

    两句寒暄过后,她的注意力停在“查尔斯·卡文迪许”这个人名:“他去找您了?”

    “仍在门外。”索德淡淡地道,笑了笑,“你对他的人命有兴趣吗?”

    “无冤无仇,似乎没什么必要。”赫洛拖长着嗯了声,“或许有兴趣的是你,你想杀了他吗?”

    “唔。”对方比他想象得更理智些,这或许是个好兆头,“没到那个程度,不过,他身上有个特别的东西——这场流行疯病的源头,你应该清楚的?”

    赫洛思索数秒,靠在椅背:“巴别塔?”

    “称之为T-01会更好。”

    “……”

    “我知道这个,令你感到很惊讶?”索德笑了笑,“白山精神病院是我的产业,赫洛。那些老革命者的癫狂呓语,多少包含着历史不愿书写的真相……圣凯利托早就不是人类掌权的国家了,共和国的建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T-01是反人类主义智械,它之所以没有早早摧毁这个孤岛国家,恐怕还都得归功于你。”

    赫洛无声地冷笑道:“先生,您把我形容得像是前所未有的美味鱼饵。”

    “如有冒犯,我很抱歉。”索德说,“可事实如此。”

    “那这和查尔斯有什么关系?”

    “作为T-01最好用的棋子,卡文迪许家执行了它不少‘旨意’。比如,覆灭TANG家,换取一个新兴大贵族的爵位……再比如,联络塔尔塔洛斯,帮助再生‘提坦’,研发代号Y-10的毒品,通过毒品的扩散和义体的非法修改,在大范围内侵蚀渗透人类的生理结构……显而易见,前段时间的疯病不过是次试验,而且大获成功——现在,只要它想,全国上下有多少人逃得掉呢?”

    “查尔斯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么?”赫洛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比他哥哥聪明。”索德一副无奈的语气,“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家的。”

    一个狡兔三窟的胆怯者,必然在大灾来临以前,早早留好了后撤的退路。

    “据我所知,他手上有能治愈流行疯病的关键药物。狮鹫正在追杀他,你最好比她动作更快,赫洛。”威尔逊的声线颇有诱惑力……几乎令人无法抵抗。不过,赫洛很快就笑了起来:“狮鹫也找到你了,索德·威尔逊?你究竟要和谁合作呢?”

    “只下一注不是个好选择。”狡猾的老狐狸把自己摘干净了,“你会赞同的。”

    “哦,当然。”赫洛似有深意地答道。

    “你会怨恨我这个隐瞒真相的罪人么?”索德突然提问。

    “如果没有我,你本就无法对抗巴别塔。”女人挂断了他的电话,带着些宽慰意义,“既然车轮已经向前滚动,就别再回头看了……朋友。”

    一片寂静。

    索德一动不动,盯着紧闭的大门。很久以后,管家再次进来——

    他说:“卡文迪许先生离开了,先生。”

    索德感到疲倦,他没有问他去哪儿了。

    “您看起来很累,要睡一觉吗?”

    索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祝您好眠。”

    管家拉上了窗帘,关上了灯。

    “祝您无梦。”

    “昨天,我父亲又在梦中问我,维克托的肉是否美味。”索德闭上眼,冷静地说,“费恩,我是不是快得疯病了?”

    “不,您只是像从前一样,偶尔会被鬼魂纠缠。”白发苍苍的管家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一切都过去了,先生……一切都不会重来,未来是光明的。”

    .

    东部贫民窟,鸢尾酒吧。

    调酒师面色冷峻,右手扣着扳机,左手护着洛斯黎科。

    ——在酒吧的玻璃窗外,聚集了一批神志不清、形似癫狂的疯病患者。

    他们仿佛集体做着一场噩梦,痛苦地嘶吼着,捶打着酒吧紧缩的门窗,想要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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