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只皲裂的手掌混乱地拍击门窗,发出咚!咚!的可怕巨响。地板在震动,风铃疯狂地摇晃着,调酒师从未听见这只小东西发出过这么持久的清脆欢迎声,声调在他耳中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成了一种尖叫——他握枪的手很稳,但却无法克制冷汗,因为这儿只有六发子弹,而屋外足有乌压压的一群疯子。
“洛斯,”他冷静地说,“叫赫洛过来,快,快。”
青年的脸苍白,但没有慌乱。他瞥了眼手机,两分钟前给赫洛打去的电话忙线,但就在刚才,她已读了自己发去的信息。
【Forever】:赫洛,酒吧被疯病患者包围了,我们弹药不够。
【Forever】:可以来一趟吗?拜托了!
【Forever】:[图片.jpg]
一则急切的来电。洛斯黎科接通了它,听见赫洛沉稳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锁好门窗,时刻观察他们的动向,如果酒吧被闯入,立刻逃到二楼尽头的那间客房,时刻保持联络,洛斯。”
“幸好我们的玻璃质量还不错!”调酒师大声道,“你什么时候能来?”
“三分钟。”赫洛一顿,“两分二十八秒。有我在,没事的。”
“那些研究员!”有那么一面玻璃似乎炸开了细细的裂缝,调酒师几乎是在吼了,“他们都还藏在地下拳场!还有艾玛!费娅卡!赫洛,他们——”
“别担心。”赫洛掷地有声,“不会有事的。”
风驰电掣,贫民窟的街道穿梭过轰鸣;这是阿布瑞安送给赫洛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一辆经过改装的老牌子摩托街车。虽然赫洛工作后还买过更昂贵的款式,但那些都已被丢在了市中心,况且说到底,也还是这辆手感最熟悉。
赫洛稳稳刹停在酒吧后门,过急的减速带出一道尖锐声响。几十米开外,那些聚集的疯影子明显地停滞一瞬,注意力分散过来。
她当即举起枪,朝天一鸣——所有病人都看了过来,困惑地歪了歪头。
流行疯病患者,幻觉增加,理智减弱,暴力倾向显著变强。难说他们在多大程度上保留了自我意识,总之她不打算跟他们谈判。
身影黑色如箭,飞快地从巷道中闪过。最近的病人迟缓地抬起头,“咔嚓”一声被扭断脖颈;赫洛翻身落地,反腿一绞,掀翻三四个,双枪瞬间上膛瞄准,子弹将躯体打得砰砰作响,血花登时漫天飞溅。
“口径大了。”赫洛嫌弃地收起枪,把后排几个还傻愣着的病人手刀劈昏,翻开眼睑确认过后,各冲心脏补了一枪——
全程不到十秒,原本吵闹的街道变得鸦雀无声。
不远处,摩托车的引擎隐隐散着热气,路过的野猫拐了个弯儿,逮着防撞杆蹭下几根猫毛,全然不在乎这边浓厚的血腥味,晃晃尾巴,走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调酒师慢慢地放下枪,肌肉卸了劲儿,看着那满地的尸体,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赫洛!”
赫洛收了枪,用手肘推开门,举着双手,笑道:“酒精,酒精。”
调酒师立刻抽出酒精喷雾、湿巾、毛巾、蒸馏水,熟练地摆到赫洛面前。女人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处理起身上沾到的血:“最近发生什么事没有?得了流行疯病的人,不能正常沟通,一般都是独来独往的。”
“没有。”调酒师叹了口气,“正常营业,昨晚刚回来了几个胆大的熟客,都不吸毒。吸毒的都赶出去了。按你那位朋友——雀斑——说的,只有服用过Y-10的才有可能发病,是吧?”
“理论上是这样。”赫洛盯着毛巾上的血,不知在想什么,“也可能还有其他途径,比如接触智械,使用制作流程不规范的义体……恐怕只有彻底远离卢米奈特能源才能避免传染。戴维森,门外有你认识的人吗?”
“……”
“别怕。”赫洛幅度很小地笑了笑,“死透了。”
轮椅咕噜噜滚过来,洛斯黎科抬头冲他哥一笑,调酒师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出。仔细辨认了一圈后,他回进来,摇摇头:“全是附近的流浪汉。”
“那很好。”赫洛从吧台抽了副一次性手套,回头哂道,“给我十分钟善后,保证给你酒吧外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洛斯?”
“嗯?”
“最近有联系过海文么?”
洛斯黎科愣了一下:“我?”
赫洛意味不明地挑起嘴角,露出牙齿,狡猾地打量着他。
“我跟海文是有心、灵、感、应的。”她低沉声音故作神秘道,“我谈恋爱时,她都能感觉到。”
“……”
调酒师瞪大眼睛,嘴巴张成O形,狂盯他的弟弟。洛斯黎科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不少,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赫洛……抱歉,但我们没有……”
“没有进入正式的恋爱关系,我明白。”赫洛一脸过来人的表情,耸耸肩走出门去,临了抛下一句话,“但为了你的生命安全,你们这段时间最好少联系——大概一周左右!”
接下来五分钟,洛斯黎科和调酒师在煎熬中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尽管洛斯黎科可以发誓,他哥哥的眼神中写满了“你知道海文姓什么的对吧!!”“我不反对自由恋爱但这是否太过自由?!”“你是异性恋很好但现在我感觉不太好了”……之类的话。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了,轻轻说了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时赫洛回来了。没等调酒师再说些什么,洛斯黎科已然转移话题:“她怎么了?”
“哦!她打算上一下全国新闻头条。”赫洛把一次性手套扔进垃圾桶,拉下袖子,重新穿上外套,“洛斯,我不反对海文和任何人谈恋爱,我只是担心你和她接触的事被有心人发现,那可能是个大麻烦。”
“她真的要公开继承人身份了?”
“恐怕是的。”
“不是个好消息。”调酒师摇摇头,“我妈讲过索菲娅女士战后重回政坛的盛况,那一周的新闻媒体几乎没报过别的事情。”
赫洛耸耸肩:“旧皇室的名声太差了,谁也不想要它。弗洛狄恩作为首席贵族的历史并不光辉。更何况,索菲娅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才应该是理论上的家族继承人,受到一整只卫队的严密保护,却在危机中死得不明不白——大家都说索菲娅对亲哥哥动了手脚。”
“所以,她哥哥究竟怎么死的?”
“革命军杀的。”赫洛转转眼睛,“他得了很严重的疯病,大脑结构彻底不可逆了。卫队不想放弃他,但革命军不认为放任一个位高权重的疯病患者到处乱走是个好主意。总之他们把他杀了。”
虽说是“他们”,但敢对弗洛狄恩继承人动手的,恐怕要么是凯翡拉,要么是沙维尔,左右逃不开她们几个大首领……但这重要么?
“海文告诉你的吗?”
“我爸爸说的。”赫洛随手一点自己家的方向,“他给看的病,当天就判了死刑。洛斯,戴维森,总而言之,现在无论是我还是她,你们都最好保持点距离。”
调酒师沉默片刻,冲着赫洛平静地笑了一下。
“不过疯病可不是个好兆头!”赫洛哈哈一笑,收回了那番难免让人伤心的话,“我这两天要回一趟市区,如果再有今天这种情况,王蛇替我代劳可以么?”
“你要去做什么?”
“找个人。”赫洛狡黠地眨眨眼,“追击单个目标——你懂的,代理人最擅长的事。”
走之前,她拆下一节弹夹留给调酒师,给路纳·亨特发了条消息,顺便撕下了墙上的一张小广告。
上面写着:“伪造市民身份通用卡种,全黑市顶尖信誉保障!”
.
是夜,19:23,鹫都1号车站。
雨滴溅落在地,天光暗下,霓虹灯带长龙般延伸向道路尽头,模糊的红蓝光辉在视野中闪烁。赫洛摘下摩托头盔,黑发垂散,发尾沾了一点水迹。
她的枪套进了腰带,被长款冲锋衣的下摆遮住。工装裤,低帮软底靴,她从单肩包里抽出一顶鸭舌帽,压在脑袋上。
口罩在圣凯利托太显眼了。于是赫洛只是翻起衣领遮住小半张脸,熄火下车,从这个昏暗的角落混入灯光下的人群,用伪造的身份卡刷开地铁闸机,悄无声息地登上28号线第3车厢,在倒数第三排左边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个车厢空调温度偏低,噪音大,人少,在零散落座的几名乘客中,她的目光从帽檐下锁定了右前方靠窗的一名男士。
这名男士的穿着打扮很怪。不合身。不自然。赫洛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表情很不耐烦。
——那是一种由周遭环境过于陈旧、嘈杂、混乱而导致的不耐烦,让他的肌肉些微紧绷,每一寸皮肤都不想挨着这节车厢的任何一样东西。
他显然平时不坐地铁。
赫洛一动不动地蜷缩原地,眉眼沉入黑暗,只有鼻尖接到顶灯的照射。十二秒,十三秒,最后脑中那个无形的时钟“啪嗒”敲到19:25:00,整个车厢陡然黑了。
“乐意为你效劳,赫洛。”
同一时间,耳麦中,时隔将近三日,银龙温柔的男声终于重新响起:
“2.3米外,探测到目标查尔斯·卡文迪许。整条地铁线已在我的掌控之下,欢迎享用你的自由时间,圣凯利托头号通缉犯,赫洛·TANG女士。”